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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第1页）

夏天的太阳不知疲惫的吐出长长的火舌舔着水泥地面，地面上盘桓起一层淡淡的白烟，街边的红男绿女们看上去躲躲闪闪，大的车和小的车横七竖八的拥挤在十字路口嘶叫不止，街边的法国梧桐树冠上满是灰尘，动也不动、一副焉头耷脑的样子，坚硬排列的楼房也没有了往日的倨傲狂妄，窗户全部都拉上了害羞的帘子，而貌似光鲜的巨大身躯在阳光直射下纤毫毕露出肮脏的瓷砖瓦片。

三个倒霉蛋内心充满懊恼，都将双手插在裤袋里，拉长了距离，沉默不语、漫无目的的走着，前面的刚崽终于发现了一个有草有树荫的地方，快步过去一屁股坐了下来，另外两人也跟上坐下，李有地打破沉默：

“说实话，其实城里人也他妈的挺恼火的，真替他们担心，刚才路过一家金店，你们注意到没有啊？”

“有啥子问题？”老八懒懒的问，

李有地满脸同情的说：“我看那门口的宣传标语上说啥子黄金又降价了，你看他们岂不是又吃亏了吗？”

“是啊！幸好我们他妈的没黄金对吧？”刚崽说，

“嘘！小点声，别让这些城里人听见了，都他妈的想来作我们乡下人了”李有地表情很严肃，

刚崽和老八一下子乐了，老八说：“那我们岂不是太他妈的自私了？”

“嗯，这个，这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李有地说，三个人快忘了早上的不快遭遇，插诨打科。

“你们三个怎么回事啊？怎么跑到绿化里去了？”一个威严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一位戴着红袖套的肥胖大妈的边说边大步流星的向他们走过来：

“你们这些人年轻人，不知道这里是公共绿化啊？有没有公德心？是啥子素质？”坚守职责的大妈满面横肉晃动，得理不饶人的来劲，周围已经有三两好事者围了过来，三人赶忙爬起，羞愧的抱头鼠窜。

“城里人真他妈的太歪了！全部都是龟儿子！活他妈该黄金降价，降到每斤跟红苕一样就对了！”走了一段距离后老八终于忍不住开骂，

“嘘！小心啊，这里到处都是城里人，小心龟儿子们打你，不过，我也好想当龟儿子！”李有地满脸神往的说，

“他们忘了鲁迅先生的话了---在我们老家乡下累了渴了，随便在地里摘个西瓜吃也不用给钱的。”刚崽愤懑的引经据典。

回过神来的老八报告了一个令人胆战心寒的消息，除了工商部门不知道什么时候退还的外，总共只剩余67块钱了，如果再没有办法的话，过两天就要断粮。刚崽当机立断，建议说只能到九孔桥劳务市场去碰下运气，不管是做什么肩挑背扛的工作，先解决肚皮的事情要紧。李有地听到要去做下力气的工作就有些气馁，颇有微词：

“这个，这个，圣贤说了，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刚崽听的怒极反笑：“好嘛，说得很好，那麻烦有地哥给我们指条明路，让我们大家马上青云直上，我和老八就谢谢都你了！”

李有地搔搔头：“现成的路倒是没有，但是反正我们不要放弃，不能穷斯滥矣，无无绝人之路嘛，何况在我们社会主义祖国里什么时候听说有人被饿死了嘛？”

刚崽被他的迂腐气死，却也一时找不出反驳的事例，只得说：“那我们先去九孔桥碰运气，你自个想其他办法算了。”说罢拉了老八，掉头就走，李有地悻悻的追了上去，骂了句：“你妈的，圣贤还说有难同当有福共享得嘛！”。

九孔桥劳务市场是这个城市最广为人知、农民兄弟进城找工作自发形成的人力市场，因为毗邻河边有座明代的一位布政使主持修建的石头老九孔桥而得名，但老九孔桥在美丽跨越了“濯锦清江万里流”四百多年，也见证了这个城市四百多年的的成败兴衰后终于破落，在前几年被拆除，政府在离旧址不远处重新建了一座气势逼人的水泥“新贵”，新贵也是九个桥拱，任然沿袭了旧名也叫九孔桥，此时，桥面人流如织，车流穿梭，河边商贾兴旺，杨柳如烟，繁花似锦。

就在而桥头临河边稍矮处则有一块宽阔的露天空地，上面成千计的人头攒动，来自三山五岳的成群男女，扶老携幼、或蹲或踱、或立或游，熙熙攘攘，甚嚣尘上，有的人手里拿着稀奇古怪的好象去杀火星人的工具，有的人头上戴着白色的厨师高帽，有的人背着红白的斑马纹胶袋，蓬头垢面有之，面有菜色有之，打着光胴胴有之，穿着领口已经黑污的衬衫却假模假式的系了一根红色领带的有之，但他们的眼神却一无例外的怯生生、小心翼翼、渴求但温和，他们从先祖开始保持着这种眼神已经几千年。

人群前面就是这个城市的母亲河，母亲河曾经有过无比荣光的历史，杜甫老人家的茅屋还没有被风雨摧残的时候，曾经在河边浅斟低唱“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或是“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但此刻河道狭小，河水浑浊不堪，面上漂浮着各色垃圾随着河水缓缓而动。李有地亲眼看见了至少先后有3个人不慌不忙的走到河边一棵树下，稍微选择了一个角度背着后面的人群很舒适的就朝河里撒了一泡尿。

“真他妈的是不看书、不看报、乱吐口水、乱撒尿！”刚崽显然也看见了而骂道，

李有地有点愤世嫉俗的说：“古罗马奴隶市场就是这个样子吧？就差没看到老爷们拿着皮鞭数奴隶的牙口了。”

“看到还有这么多人都在找工作，我心里好受多了。”老八心理阴暗的说。

三人混杂进人群里，到处转了转，并没有见到有很多的招工人员，所有的人都是一脸木然的等待，路边有个面包车开过来停下，下来一个老板模样的人吼了一声：

“有没有木匠？”一群人就潮水般涌了过去，老板骂骂咧咧的挑选了其中几个看上去壮实点的幸运儿拉走，没有被选中的人一脸的遗憾。同样又是僧多粥少的局面，三人心里渐渐一片瓦凉。

“喂！宋学正！”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宋学正--这是老八的学名，很久没听到有人这样正儿八经的叫过了，仨人惊异的转过头去，一个穿着红色背心、试图追逐时髦而穿着留野马分鬃式发型，但看他的憔悴脸色一眼，就知道是乡下孩子的小个子青年满脸欣喜的走过来。

“小光，你在这里干什么啊？”老八拍了拍来人的胳臂人惊奇的说，

小个子有些紧张的望了望另外两人，有点羞涩勉强的笑了笑：“我来找活路啊，已经来了七八天了，还没找到工作呢。”

“你们俩个等我一下。”老八把小个子拉到了一边，原来是遇见家乡人了，李有地和刚崽知趣走到一棵树下躲凉起来。过了大概20来分钟，老八一个人走了回来：

“一个儿时的同学，很早就没读书了，一直在家种烟呢，也跑到城里打工来了。”

老八不厌其烦的解释说：“已经2天没吃饭了，今天遇见我了，以为我在城里混得很不错，刚才还让我给他找份工作呢，好不容易给打发走了。”

“等下，等下，你是怎么打发他的啊？”李有地敏感的问到，

“我。。我。。。”老八吞吞吐吐起来，

“你不会吧？大哥！”刚崽也陡然警觉起来，

“我还能怎么样？一起耍到大的，两天没吃饭了，都晓得我到省城来读书了，应该混得有出息，我不帮他一下啊？”老八哭丧着脸说；

“给了他多少？”刚崽问到，

老八索性梗起脖子，露出坚强的表情：“只有一张50的整的，老子未必给他十多块零钱啊？”

李有地和刚崽相互看了看，强忍了巨大的悲愤，同时向他比了个大拇指，刚崽咬牙切齿的说：“高，实在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