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喜欢这里吗?”连波看着她问。
朝夕不说话,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苇丛,因为还是夏天,芦花还没有开,但翻飞的草浪足以唤醒她心底对故乡最深切的眷恋。哪怕她是狼狈地被舅舅当做包袱送走的,她心里有恨,恨镇上所有唾骂过母亲的人,可那里到底有她的根啊!
当她欲继续往前走时,连波拉住了她:“不能再向前了,听说有沼泽地,很危险。”
她转身面向他,睁着一双不无痛楚的美丽眼睛,若有所思闪闪烁烁地望着他:“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连波一脸的惘然,孩子一样可怜无助地看着朝夕,目光和她纠结在一起:“朝夕,”他很少这么吞吞吐吐,“你该知道的。”
朝夕摇头:“没有用的,我不会因为有这么一片芦苇而让自己在这里生根,这只是一片芦苇而已,改变不了什么,连哥哥,你也该知道的。”
第九章 畜生的儿子当然是畜生(4)
像一盆火被水骤然浇灭,连波眼中的热情瞬间冷却,又像被人突然捅了一刀,骤然的疼痛让连波有些反应不过来:“朝夕,我没想过要改变什么,我自认没有这个能力,我只是希望你……将来回忆起从前的时候……”
“我不想回忆从前!一丁点的回忆都不想有!”她决然地打断他,眼中滚过黑压压的乌云,脸上的表情整个地错乱了,“没有什么好回忆的,你也忘了吧,我们都有各自的人生道路要走,不是吗?”
“朝夕,我没想要怎样,真的。我带你来这里其实是想告诉你,这世上很多美好的东西是真实存在的,理想不仅仅是存在于想象中,你说这里,是不是跟你梦想中的家园很相似呢?我打听了下,附近就可以买到地,我正在努力存钱,我想买一块这里的地,我会盖好房子,种上紫藤萝等你回来。朝夕,即便我将来无法守候在你身边,但只要你每年能抽空来这里看看,哪怕只是停留一个小时,让我看看你,跟你说说话,你为*也好为人母也好,只要让我知道就可以了,好吗?”
连波说完这番话,终于松了口气的样子,深重的叹息带着无尽的凄凉,想来他为这番话准备了很久。
朝夕看着他,只觉无能为力。也许她是个狠心肠的人,可是每次面对他,她总是觉得很虚弱,就像此刻,她被各种无形的力量撕扯着,却只能一动不动地望着天空,眼泪顷刻间淌满脸颊……
“朝夕,我只有这一个要求,你可以做到吗?”连波伸手替她拭去泪水,她眼中的雾气反而迷迷蒙蒙地弥漫在他的眼睛里。
“连哥哥,我想问你个问题。”
“什么问题?”
“如果我犯了个严重的错误,你会原谅我吗?”她仰着弧线柔美的下颌,泪光闪闪地望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那样子就像是一个苦役犯等待着最后的宣判,目光里透着至死不渝的坚持。她敢保证,只要他肯原谅她,她就会义无反顾地投入他的怀抱,她说要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了其实都是她卑微的托词,她只是怕他无法接受她的过去,仅此而已。
“朝夕,”连波叹口气,拂着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替她把鬓角的几缕碎发在耳后拢好,然后在她的光洁的额头轻轻一吻……这是他第一次对她有如此亲昵的动作,让她有些轻微的战栗,他隔得那么近,目光神圣而庄重,“朝夕,无论你犯过什么错,我都会原谅你……”
“无论什么吗?”
“无论什么。”
朝夕的录取通知书下来的那天,樊疏桐刚好在家。因为樊世荣腰疼的老毛病犯了,走路都要扶着墙,连波被派去抗洪前线采访,一去就是好几天没着家,照顾父亲的重任就落在了樊疏桐的身上。
话说这次抗洪,各大媒体铺天盖地都在报道,连波其实是主动请缨去前线采访的,这样的非常时刻,他从来不会退缩。媒体说这次的洪灾五十年难得一遇是一点也不为过的,连续下了一个多月的暴雨,聿市下面的乡镇和县城整个都泡在了水里,受灾最严重的就是新广县,县城的大水库岌岌可危,随时都有溃堤的危险,连波去的就是新广县,这让家里人很不放心。樊疏桐怎么劝连波都不听,一声不吭地收拾东西铁了心要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樊疏桐总觉得最近连波怪怪的,经常走神,跟他说个什么事吧,他听了前面没听后面,一问三不知。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秀才。”樊疏桐终于忍不住问他。当时连波已经收拾完了东西,都准备出门了。 。。
第九章 畜生的儿子当然是畜生(5)
连波笑笑:“没事,你想哪儿去了。”
“真没事?”
“真没事。”连波晃着脑袋,脸上又确实看不出什么,他想了想,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跟樊疏桐说:“哦,对了,哥,你手上有钱吗?”
“有啊,你要钱做什么?要多少?”樊疏桐爽快得很。
“我想找你借五万块,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自家兄弟,什么借不借的。”樊疏桐历来大方,何况是对自己的兄弟,“你什么时候要?要现金呢,还是支票?”
“等我从灾区回来再说吧,至于借钱做什么,以后我再告诉你。”连波神秘兮兮地说,然后跟樊疏桐叮嘱了几句,要他照顾好父亲和朝夕,就拎着行李出门。当时还是早上,朝夕都还没起床,樊疏桐送他到院门口。连波的身影在晨雾里显得朦朦胧胧的,脸上的笑容也是朦胧的:“哥,好好照顾朝夕。”
“我知道,她也是我妹妹。”
“是啊,她是我们的妹妹!”连波叹口气,神情说不出来的惆怅,“我们是做哥哥的,应该多体谅一下妹妹,哪怕是她犯了错,我们也应该原谅……”
樊疏桐立即警觉起来:“朝夕……犯了什么错啊?”
连波目光转向别处,以朦胧的笑掩饰道:“她跟我……说了些事,说她犯了个弥天大错,要我原谅她。”
“什么错?”樊疏桐的心突突地跳起来。
“车来了,我该走了,回来再跟你说!”不知道连波是来不及跟他说,还是不想说,拔腿就往停在院门外的报社专车跑去。
天还没有完全亮,看着连波的身影消失在晨雾中,樊疏桐的心还在怦怦地乱跳,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朝夕要连波原谅她?
但是容不得樊疏桐有空想这事,因为老头子的腰疼犯了,连波不在,他当然得好好孝敬老爹,这样的机会他岂肯错过?从早到晚,他都跟在爹的后面,吃饭、睡觉、上楼下楼,就是樊世荣上个厕所,樊疏桐都不离左右,搞得樊世荣很烦:“我还没瘫呢,滚一边去!”嘴上是骂,可樊疏桐只要离开一会儿,老头子又会嚷嚷:“老子还没瘫呢,要瘫了只怕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