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砚点点头,将手中的雪浪纸在一旁的火盆内燃尽,拿起瓷碟内一根修长的细针,慢条斯理地沾染了颜料,骨节分明的大手抚上阿依光裸的嵴背,眼望着丝滑无垢的肌肤,犹豫了良久,还是咬了咬牙,将染了色彩的长针刺入她白璧无瑕的肌肤里。
阿依许久没有说话。
“不吃惊?”他以针在她白皙的嵴背上刺下被燃烧掉的雪浪纸上的花纹,沉默了片刻,面对她的安静,问。
阿依微怔。
“关于兰陵秋和夏莲是青莲教这件事,我还以为你会更吃惊。”
阿依静默片刻,淡声道:
“夏莲出现得蹊跷,擅长用蛊,一身药味却说自己什么都不懂,夏竹山庄、静安会,错综复杂的牵扯关系即使是傻瓜也会疑心,虽然我不知道她是青莲教的人,却知道她不一般,只不过她对我没有恶意。至于兰陵秋,那一年雁来山上的人祭他晕倒跑掉我就觉得他奇怪,那段时间盗尸案频发,许多坏人被开膛,虽然我不知道是否都与他有关,却猜测过他必是其中一份子,他身上那股子浸透了的血腥味我再清楚不过,仵作身上是尸腐的气味,杀手身上是已死的血腥味,他却不一样,他身上的血腥味是活的,开始我也不明白那味道,后来在我做开腹术之后才想起来……”
“你既知道,为什么还离他那么近?”
“即使他是青莲教的人,他却对青莲教没什么兴趣。”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味道,同类的味道,他只对钻研医术感兴趣,这是他的味道传达出来的信息。”阿依忍耐着背上火辣辣的疼痛,唇角微微扬起。
“你倒了解他!”墨砚心怀不爽,哼了一声。
阿依笑笑:“不如说我更希望他对青莲教没什么兴趣加入其中只是迫不得已,这样子对我们这边更有利。况且习医之人分两种,一种当真是因为喜欢一种只是为混口饭吃,后者不多说,前者同样分两种,一种是忠于墨守成规,一种是大胆发明创新,大多数医者属于前者,兰陵秋很罕见地属于后者,这样稀罕的物件儿我并不愿意因为一个青莲教就毁掉。”
墨砚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没有,就是觉得你不管谈到什么总是不忘说到从医的事情上。”
阿依俯趴在床上,下巴枕着叠起来的双臂,默了一会儿,轻声道:
“我,必会让百仁堂重新回来,不坐诊许久却有许多人找上门来,这段日子我也有好好想过许多。”
“想什么?”他轻柔笑问。
她却因为他下针时用力微勐下意识倒吸了一口气。
“痛了?”他连忙停手,问。
她缓慢摇头。
墨砚皱了皱眉,这用于刺青的颜料经过特殊的药化,为了能够渗进皮肉之后进行隐形药性反应,腐蚀性极大,现在这时候暂且不说,可她在才出生时娇嫩的肌肤上就已经被这样勐烈的药水纹过一次,面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也能如此心狠手辣,那个女人……他心里突然冒出一腔无法抑制的怒火!
“要不休息一下?”他问。
“如果不快一点一气呵成,我会很痛的。”阿依说。
墨砚无奈,只得加快手上刺青的速度,顿了顿,问:
“你刚刚说你想过了,你想了什么?”
“我想了两件事,一个是……我虽然从医的时间并不算长但也学会了许多东西,怎么说,那些医术应该算是只有我会的,或者也有许多大夫会但我有一些特殊心得的,大夫本身就是救命的行业,做大夫的自然是救活的人越多越好,想要救活许多人必须要医术精湛,要想医术精湛,只学习自己的那点东西是不行的。
一个人的岁月和经验有限,但生命的奇妙无限,只凭一己之力,即使到最后有了很高的造诣,可是只守着自己的东西,自己拥有的那点东西有局限性不说,不能将自己的所学更广地传播出去,不让更多的新大夫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进行更深的钻研,而是让新人永远从零开始靠自己的经积攒经验,这个行业将永远无法进步,能原地踏步不后退都是好的。这样的发展不是很可笑么,这又不是在做私房菜看生意好坏,医馆是救命的,如果每个大夫都死守着自己的那点东西,甚至许多大夫连医徒都不收,大夫之间没有交流甚至还互相反感,这样下去不管经过多少年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打个比方,我能够治愈八成的臌胀,但大齐国许多地方能够治愈臌胀的把握只有一到两成,病人在帝都周边可以来找我,可在其他地方若要千里迢迢地赶来只怕还没到帝都就会死在半路,总归就是会死。我可以教会百仁堂的大夫治疗方法,但百仁堂再多对整个大齐国来说还是少的,所以……”
“所以?”墨砚疑惑追问。
“我要建立一个医学会,把大齐国的所有医馆大夫全部联合起来,也许最开始他们不会愿意,但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以加入这个学会为荣。不仅如此,我要建立一个学院,就像学馆那个样子的,全部由名医授课,全面地培养优秀的大夫,不管他们学习结束后去哪里从医加入哪一家医馆,哪怕是去乡间做大夫,他们都是出自这个学院里。
我要在我的有生之年让这个学院能够成为令所有参与者都倍感荣耀的学院,虽然这样做会弱化百仁堂在医界的地位,我心里也有些犹豫,但‘悬壶济世,仁善博爱,兼济天下’不是只做好自己就可以了,我或许无法一下子改变整个行业,但总要有人去做出一些改变……”她侧过头,望着他,粲然一笑,一张秀美的小脸上闪烁着的是耀眼炫目的光彩,“哪怕只是一点点,只要推动了,或许就可以开始改变了。”
墨砚望着她璀璨恍若月夜下的宝石一般夺目的杏眸,心脏一动,竟有一瞬意乱情迷,俯下身去在她嫣红的唇瓣上印下深深的一吻。
阿依呆了一呆,迷惑地问:“墨大人,你干吗突然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