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初虹气忿地叫:“给我回来,气死人了!”她跟着爬过去。
“好啦好啦!你叫了一早上,没把再虹叫听话,反倒我这耳朵都快聋了。你就歇歇吧。”元大娘受不了的说着,两个孩子吵得她犯头疼,只求得到片刻安静。
“可恶!”恨恨的拉下布帘,不想看到小弟那张顽皮的脸,兀自靠在窗口边生闷气。
年迴修补好了马车角落的破洞,接着拿过针线篮,开始缝起鞋子。别说这是元大娘要他做来抵车资的了,一想到自己卖不出去,成日消耗着人家的时间与食物,心下也是过意不去,做些针修来相抵,至少能少亏欠一些。只是,心神总是怎么也集中不了,不时偷觎着被丢在地板上的书帖与本子,流露着自个儿也无所觉的渴望。
元初虹将小几上的黄沙拨回平整的模样,决定不要理那个笨弟弟了,自己看书学字去。伸手拿书时,不经意看到年迴正对着她的书发呆,开口问道:“你想学识字吗?”
年迴一怔,低下头,像是很勤劳于工作的样子。喃道:“我……我不会……”被针扎了好几下,不敢吭声,只能细细的抽气。
“学了就会啦。”元初虹在黄沙上写出两个字。“学会写自己的名字是很重要的。
你过来看,这就是你的名字。“
终究抑制不了求知的渴盼,他放下针线,身子挪到桌几边,看着黄沙上那陌生的字!
他不认得它们,它们却是他的名字,好稀奇哪……“这叫‘年’,这是‘回 ’。笔划是这样的,由左向右,由上而下。来,跟着我写。”
毫无自信的手指颤抖着在沙子上划出歪斜的字迹,跟鬼画符有同工异曲之妙,让他窘得差点埋回针线篮中躲羞,没脸见人。
元初虹努力聚起所剩无多的耐心,平板道:“再来,多写几次就会了。你的名字才两个字,很容易的。”
“我……不行……”
教尺火爆一拍,重重打在窗框上,教年迴悚然一缩。
“给我写!”她的脸色很狰狞,一股子火全冒上来。
“……是!”嗫嚅畏怯地应着,伸出食指——年、回,年、回……年年年、回回回……十遍、二十遍、一百遍、两百遍……教鞭淫威之下,朽木亦能雕。
任何一种学习,对初学者而言都是苦不堪言的,年迴亦然。所以他能体会元再虹为何宁愿被姐姐追着打,也不肯安份坐下来习字。而他又比元再虹不幸一些,因为他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毕竟现下的他只是元家的白食客而已,没有任何骄恃的权利。
前去京城的路程约有十七天,一路上他宿在马车上,当元家母子三人到驿站投宿时,看顾马车就是他的工作了。他要刷洗马匹、打扫马车内外,割来一大捆芒草把马儿喂饱,须做的事情并不多,剩下来的时间,他都会乖乖的端坐在马车内,对着一桌黄沙习字。
纵使艰苦,也是一种奢侈的幸福。除了不敢对元初虹那张强硬的面孔说不之外,他心下是希望自己有更多求生技能的。如果识得了字,日后在主人家中工作,一旦表现好,将会有擢升的机会,不识字的人便要吃亏了——原本他是想不到那么多的,但元初虹有时会这么告诉他,让他知道识字的重要,希望他能因此而打从心底认真学习,而不是像她弟弟只做表面工夫给她看。
但她显然不知道自己的要求有多苛!
第一天教他写名字,第二天就要写出端正字迹给她查收;每天教两句“三字经”,就要他背熟且书写出来。一句、两句还可以应付,可是四、五天下来,可真是吃不消了。
于是他每天花在习字默书的时间愈来愈多,几乎耗去他所有睡眠时间。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狗不叫、猫就跳——哎哟!”有人被狠敲出爆栗子。
“什么猫就跳?看我不把你打得哀娘喊爹,可恶!别跑!”小姑娘裙摆一提,像驾着风火轮似的满场追打那颗胖胖的小球。
每日必会出现的姐弟相残戏段子,元大娘早就喊得没力,随他们去你死我活了。才刚用完午膳,她只想进车内眯一下,交代道:“小子,那边有条溪,你洗完瓢盆后,顺便把这些日子换下的脏衣服也洗一洗,我看这日头正焰,晒个一个时辰也就乾了。”
“是的,大娘。”他应着。在元初虹的耳提面命下,他已懂得对别人的话来回应。
以前他只消听话去做事就好,但她说这样不行,别人会当他不情愿做事才不应声。
外边的生活不比山村,会说恰当的话比会做事重要,因此羞涩如他,也得要逼迫自己开口,多学一些流利的应对。十几天下来,元大娘与元初虹正是他最好的学习对象,他觉得她们好厉害哪……肚子已经饱了,但看到大盆子中剩有一些肉汤,还是全倒入口中吃个乾乾净净,然后才幸福的拍着肚子打出一声饱喝。碍…真好!!跟着元大娘这二十天,是他这辈子真正吃饱过的好时光。
以着一种幸福的晕陶陶心情,他将要清洗的器皿与衣物分放两只篮子,轻快的往小溪走去。
才蹲下身想先洗脸,就听腋下传来“啪”“声,原来是衣服绷破了。他好奇的拉拉衣袖、襟口,发现自己长壮长高了一些……一定是这些日子以来都吃得很饱,所以长肉了。那真好,如果他能快快变壮变高,就能卖到更好的价钱,那家人就能买更多食物吃了。
一边洗着碗盆,一边默着书:“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