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骂着,五小姐丁婠已经进来了。
一双厚底大红鞋,下着杏白小折子棉裙,身上是一色绫子袄配青缎坎肩。容长的脸,月白的肤色,一双圆眼倒透着几分天真。手中横着一个刻花宝盒,依在柳腰上正将曲线玲珑托出。她眼睛疏而一亮:“呀,这是哪家的奶奶来串门子的?”又待看清了丁姀手里的孩子,不禁脸色一变,“我说呢,二婶屋里正闹翻天呢,赵家来的妈妈丫鬟们都着急疯了,原是为了我们淳哥儿。”说着,不禁嘴角有了些冷笑,“三婶子,淳哥儿怎么到您屋里了?”
文氏的手还紧紧拉着丁姀,现在哪怕挖个洞也是藏不住这两个大活人了,唯有安抚下丁婠为上。于是上前来搀丁婠的手,说道:“哪里是什么奶奶来串门子,只不过是家里人碰见舒小爷一个孩子家在穿堂里玩耍,放心不下才给带过来的。你可别不知好歹地去乱嚷一气,倒吓着孩子了。”
“家里人?”丁婠起疑,文氏的故意掩藏令她不禁往丁姀的地方多看了几眼,压下心头声色,将手里的刻花宝盒递给文氏,只管笑得嘻嘻哈哈的,“谁管这档子事,也没碍着我。前头人要找,这便找去吧,总归能找到这里的。”说着又对丁姀扫了两眼,就捂着嘴出去了。
文氏是怒是惊也是怕,接着刻花宝盒的手不禁发抖。
“娘……”丁婠分明已经认出了自己,她却不点破,鬼知道她揣的是什么心思。不过有句话说的倒是不假,二太太那里丢了这么大一个活人,迟早会找到这里来的。母亲应该还不打算这么早就让二太太知道她回来了吧?
文氏猛地摔了手里的宝盒,“哗啦”一下,里面的纱花都翻了出来。偌大一个声响,吓得舒淳“哇”一声大哭。
“舒淳不哭,舒淳乖……”丁姀忙哄着,一边往地上的纱花瞄了几眼,说道,“夏枝,夏枝你进来……”
“哎!”夏枝兴冲冲跑了进来,一见这光景不禁杵在了门边。
“别愣着,”丁姀一边耸着怀里的孩子,一边说道,“收拾一下好生放起来。要是四姐知道这么糟蹋她的东西,该有不舍了。”
夏枝忙不停地把纱花都捡起来,拢共四支都好好放进那只宝盒里,又战战兢兢给了张妈妈去安放。
文氏余气未消,双肩不停抽搐,但觉丁婠的话也是有道理的。不禁又冷静下来,说道:“姀姐儿,你先坐下来吃饭吧!”
众人这才又惶惶然地退了出去,只留了张妈妈一个在里面伺候。
舒淳好不容易收住了泪,对文氏有几分警惕。丁姀把他放在凳子上,又挪了碗筷到他面前:“淳哥儿要吃些什么呢?”
舒淳半掀眼皮:“八姨……我要回家……”
丁姀正盛了半碗的酸笋鸡皮汤,扭过头一想,也是,赵家人肯定急坏了,若是不给送过去,怕是那些奴才们都得遭殃。于是看了看文氏:“娘……”
文氏的气息恢复平稳,静静瞥了一眼舒淳,也知道既然已经被丁婠撞见,只怕也藏不下去了。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她还想着让丁姀借此机会好好地拉拢舒淳。她长吁短叹了一阵,对张妈妈说道:“把孩子送过去吧。”
张妈妈从丁姀手里接过舒淳,舒淳起先不肯离了丁姀,待哄了几句,也就由着张妈妈抱去了。
丁姀看中母亲心里还藏着事,也不急着问,端了碗吧唧吧唧开始有滋有味地吃起了饭。
文氏看丁姀一副天塌下来都跟她没关系的模样,不知道是抄经抄傻了还是天生就傻,一时倒把她给等急了,正要问些什么,丁姀却先开了口,问道:“怎么不见煦哥儿呢?”
“你问他做什么?”文氏越发没有好气。
丁姀放下碗筷,抽出绡帕掖了掖嘴,说道:“适才见了淳哥儿,我就想起来了。”她尽量说的云淡风轻一点,母亲极不喜欢说起柳姨娘母子。
文氏随手指了一下:“在书房跟你爹背书,前一阵子考千字文,没少让学堂里的先生打。”言语之下也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又抬起头来说道,“你知道你四姐嫁的是谁家吗?”
第一卷 第六章 遗珠
丁姀脸上淌了笑:“我寻思着你心里就一直搁着这事情。娘,嫁谁不是嫁?嫁的好不好,全凭了天意,你又何必强求呢?”
自从四小姐丁妘出嫁之后,文氏派人送来的家书里写的不外乎就是这档子事。丁姀都已经习惯了,若文氏见了面不说说这件事,心中必定不畅快。
文氏一拍桌子:“你这几年是不是抄经抄成活菩萨了?什么强求不强求的?你娘我就是年轻时太不懂计较,才落得如今这个地步。也害了你啊,在那穷山恶水里呆了六年……我看你不是活菩萨,倒是木头菩萨,还指望着你能嫁个良人让我跟你爹在这里扬眉吐气,偏生你连点心思都没有……”说着不禁伤从中来,举袖拭泪。
丁姀无奈,将手里的绡帕递给她:“那好,您可有物色什么人家?”只要不是太过分,她那颗如止水的心啊都可以接受。大不了就在男人面前扮菩萨,她也不在意对方三妻四妾,在丁姀的记忆里都已经习惯了这种制度。这个社会的男人靠妻妾数量标示社会地位,女人在男人的眼里就是一道商标,有什么值得去细究的?女人就懂跟女人较心眼,完全是吃饱饭撑的慌。
“人家?”文氏手一抖,“你眼瞅着就快十五岁了,连个上门说媒的都没,我能有什么好人家?”说罢也很是颓丧,“你什么都不会,身子也不贵,但凡会门女儿家的活计都算好的,还不至于辱没了那些光鲜门楣。可你就只会抄经,难不成让人家抬尊菩萨回家插香吗?”
“那也不见得不好。”丁姀扬眉,“针黹女红我是不精,琴棋书画我也不懂,什么走针穿线什么宫商角羽,会的固然好,不会也不见得不好。我只侍奉丈夫公婆,在人前行孝在人后尽忠,反倒省却了许多旁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