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对,多么形象,多么生动呀。当年希特勒那狗娘养的,上百万的军队把莫斯科围得跟个铁桶似的,为了祖国的荣誉和尊严,我们每一个人,包括流浪汉、怀孕的娘们儿、小孩子,统统参加到保家卫国的战斗中,那时侯谁在乎过自己的家,谁在乎过自己的性命呢!”老人忽然立起身来,激动地来回踱步。
良久,他才动情地说:“不要难过,孩子们,没有国就没有家,你们都长大成人了,这个道理想必不用我老头子多说什么了吧。将来你们也会有个家的。可眼下你们还得暂时分开一段时间。郭,等莉莉娅毕业了,我会把她给你送去,去坐你的大花轿,你说这样好吗?”
“您快别说了,爸爸。” 莉莉娅扑进郭明达的怀里,把脸紧紧贴在他的胸前。
夜深了。郭明达噙着泪告别了导师一家,沿着林荫小道一直往前走,一想起莉莉娅迷离的泪眼,他的周身就热得发烫,嗓子几乎都要冒烟了。
对岸的白桦林里篝火正旺,手风琴声、欢叫声、口哨声、笑声响成一片,青年男女们围着篝火手舞足蹈,。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一章(17)
在郭明达的记忆中,似乎就不曾有过快乐,看着别的孩子都有爸爸妈妈,年少无知的他就好奇地问大姨:“我怎么没有爸爸妈妈呢?”大姨望着这个可怜的孩子,只是默默的流泪。
小伙伴们见他总也不笑,都管他叫“石头”。其实他不是不会笑,可实在是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开心。
他三岁那年,父亲下井挖煤遇上了塌方,狠心的矿主见出了事故,带着一家老小,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母亲救人心切,与几个妇女一商量,带着干粮和水就下了井,结果,不但没救出人,反而连自己的性命也搭了进去。同样失去丈夫的大姨,只得含泪把这个没娘娃领回了家。
父母没有留下照片,郭明达至今也不知道他们长得什么样,每年的清明节,他都会随着大姨去扫墓,坟堆就对着夺取他父母性命的那个可怕的黑洞,长大以后,他才知道,那个土堆实际上只是父母的衣冠冢。
大姨是个粗粗喇喇的人,整日拖着病身子忙里忙外,所以她能够给予孩子们的爱,也就少得可怜了。当生存受到威胁之时,人们的想法往往很简单,能让孩子们一日三餐吃饱肚子,便是大姨最大的心愿。日子虽说过得苦不堪言,但大姨还是咬着牙把石头送进了私塾。
也许是父母早亡的缘故,郭明达从小就少言寡语,倔犟的像头驴,在外面受了欺负,也从不流泪或是告饶。新中国成立的那一年,他有幸踏入矿山子弟学校。他的那点功课底子,与其说是天资聪颖,不如说是一遍遍替人抄作业打下的。
说到这些,他还得感谢窝头,窝头是矿长的独生子,这小子调皮捣蛋出了名,功课却一门不灵。为了应付老师,他就逼郭明达替他写作业,起初郭明达是死活不依。有一天,窝头拉着一条德国黑背,半路上拦住丫丫,说:“回去告诉你哥,明天再不给我做作业,我就放狗咬死你。”丫丫吓得尿湿了棉裤,晚上又是发烧又是说胡话,害得大姨整宿没合眼。石头怕再给家里添乱,只得依从了窝头。
为了补贴家用,学校只要一放假,小小年纪的郭明达,就去帮人拉煤,给木匠打下手,到饭馆扫地洗碗,但凡挣上块儿八毛,他也从不乱花一分,全都如数交给大姨。每当接过石头挣来的辛苦钱,大姨总是泪水涟连的,她觉得对不起死去的姐姐,可实在又想不出别的什么法子。郭明达知道大姨心里苦,总是安慰她说:“大姨,等长大了,我给你挣好多好多钱,让你也穿窝头他妈那样漂亮的衣服。”
大姨摸着他的头说:“你长大了不怪罪大姨,大姨就心满意足了。”
在艰难困苦中,郭明达悄悄地长大了,虽没那么高大伟岸,却也仪表堂堂,坚强而沉默的像一座大山……后来他以优异的大学成绩,并以根红苗正为由,被选送到苏联莫斯科医学院进修。
…………
青马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跟前,它用柔软的嘴唇碰一碰主人的脸颊,把主人从沉思当中唤醒。难解心头愁怨的郭明达,猛地一下就抱住了青马的脑袋。
就像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一样,在经历了最初的磨合之后,如今青马成了郭明达朝夕相处的朋友,你说怪不怪,他现在觉得马身上的汗,都有一股独特的气味。闲来无事的时候,他会爬在料槽边上,看着青马“喀嘣喀嘣”地嚼苞谷粒,如同陶醉在一首美妙的小夜曲里。
第一章(18)
太阳还没有出来,草甸子上雾气沼沼的,高低起伏的群山,形成一条条若隐若现的曲线,就像一幅水墨画。几只受了惊吓的山雀,扑楞楞地从草窠子里飞起来。
大青马远远地看到主人,就咴咴地打起响鼻,上下摆动着脑袋,向主人点头致意。青马今年整四岁,正值年轻力壮的好时候,它性情温顺,通体铁青,唯在额头正中有一绺儿菱型的白毛,如同一颗流星。它不擅奔跑,但走起路来却又快又稳当,嗒嗒嗒地一溜风似的,就像坐在小车里一样舒坦。
牧场的叶场长来过医院好几趟,他围着马厩转来绕去,可碍于桑斯拜的面子,他始终没好意思开口。好歹也是一场之长,万一被这矬子一口回绝了,那该是多没面子的一件事呀。郭明达看得出来,瞅着青马的时侯,叶场长的眼神贼亮贼亮的 。他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就悄悄对桑斯拜说:“不就是一匹马么,让叶场长骑得了。”
“什么得了得了的,你在说什么?”桑斯拜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可没郭明达那么大方。
郭明达在马背上抚几下,俯下身解开马绊,套上笼头,轻轻地说:“伙计,吃饱了吗?今天可要走远路呀。”马儿似乎明白了主人的意思,蠕动着柔软的嘴唇,在主人的身上亲昵的蹭几下。
太阳刚爬上山坡,郭明达就和阿丽亚就上了路。柔和的阳光洒在身上暖哄哄的。绿草茵茵的地面上,蒸腾着七彩的雾蔼。
有日子没出远门了,青马的眼里闪着兴奋的光,撒了欢儿似的飞奔,长长的鬃毛在风中飘逸,煞是威风。
阿丽亚骑着自家的白马,或许是年岁大了,老马总也跟不上青马的步点,所以,郭明达不得不时不时地勒一下马缰,以便于阿丽亚并而行。姑娘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上身穿了件淡篮的呢子大衣,脖子上围了条镶着金线的披肩,齐膝的皮靴擦得铮亮铮亮,她属于那种耐看的女人,乍一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可看得时间长了,越瞅你心里就越觉得喜兴,尤其是那一对浅浅的酒窝,一笑起来让人心醉。
在经历了那次深夜接生后,阿丽亚彻底改变了看法,她认为这个姓郭的,既然能在危急关头献血救母子,足见其是个值得信赖之人。
日子长了,两人渐渐熟络起来,姑娘整天师傅长师傅短地跟在后面,屁颠屁颠地满世界跑,快乐的像一只云雀。
每回外出巡诊,都得住在牧民的帐篷里,牧民们没那么多讲究,再说想将就你也没那个条件,要有个前后跨院,或者别墅什么的,来了客人不就好说了不是。
夜深人静,并肩而卧,郭明达能清晰地听见阿丽亚匀匀的鼻息,嗅到她身上那股特有的体香,每到此时,郭明达就眯眯登登一夜睡不踏实,有好几回,他就觉得浑身燥热难当,梦醒时分,就发觉粘乎乎地尿了一裆。
阿斯哈尔捎几回信来,邀郭明达去家里做客。这阵子,忙里忙外一直不得空闲,今天趁着巡诊,他想顺便去看望一下古努尔和孩子。
一架装满杂货的旱爬犁,从远处吱吱扭扭地滑过来,拉爬犁的老牛喘着粗气,一步三晃地倒着步子,爬犁上躺着的人显然是多喝了几口,他扯着破锣嗓子干嚎着:
美丽的姑娘千千万呀
只有你最操蛋
你是天上飞得黑老鸹呀
你是地下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