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笑了,说:“还会是什么?我看他的腿病倒没有什么,心病就难医了。”
“合新?合新他怎么了?”
“还不是像你一样,到现在都没有起床。”
“哦,我不知道。你去看过他了吗?他是不是病了?”
“老爹去看过了。”母亲说,“不过,也该起来了。你去喊喊他。”
合新的门没有插,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每天睡觉都是这样的,男人就是大敞着门睡觉也是没有什么的。
窗帘没有拉开,屋子里的感觉很黑,一股呛鼻子的味道扑面而来,我急忙快走了几步,把前后窗帘都拉开了,并且猛地推开了窗户。我这才看清了躺在床上的合新,一看吓了我一跳,他几乎是赤身裸体地躺着,除了一条三角裤和左腿上缠着的绷带,其余部分光碌碌的。他四肢大开,仰面躺着。我走了两步才看见地上有一滩污秽,原来呛鼻的味道就是这滩污秽,再一看,我明白了,是合新吐的。很显然,他昨晚酒醉了。
合新坐在大榕树下面,他的脸色苍白,还一脸的羞涩,他不停地对母亲说:“对不起,太对不起了。”
母亲在数落继父:“你的眼睛是怎么看的?还说合新睡得香喷喷的。你看不见,未必鼻子也闻不到?”
继父嘿嘿笑着,说:“我就是看见他在睡嘛。不过,酒醉了睡得就是香。”
继父说完看看合新,合新点点头,他们俩人都笑了。
吃过午饭,只有我和合新还在院子里,合新说:“对不起。我很丢人,是吗?”
合新说完,眼皮搭拉下去,看着地上。
我说:“看你那样子,像死了一样。倒是吓了我一跳,也算有精神损失啊。”
合新还是底着头,说:“我欠你的,实在是太多了。”
我听了以后,哈哈大笑了,说“跟你开玩笑呢。”
合新说:“我可说的是真的。”
他的话,让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我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我想也许他不记得了,他毕竟是喝多了。可是,我却挥之不去。
阳光把所有的一切都照得懒洋洋的,就连青石板桌子也在睡觉了。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听周围沉睡在阳光下的土地和树木呼吸的声音。
我其实很想知道他为什么选择单身,像他这样的一个男人,他并不是很出世的,事实上他有许多地方都很入世,他在为天一拿主意的时候,他非常现实。他的职业让他有机会进入到各个家庭里去,他了解社会。他有丰厚的收入,他用这些收入去享受和时尚的生活,他在双楠小区买了房子,淑百说,那个区域入住的人是这个城市里的富人。他穿着的衣服、用的东西都是一些品牌产品。他并不是不会和女人打交道的,他总是在你不经意的时候,会感觉到他作为一个男人的那种与生惧来的攻击性。可是,他没有女朋友,甚至也没有发现他有男朋友;他没有用手机;他也没有买车。这些又似乎让人觉得他不食人间烟火。
院子里静悄悄的,阳光把地面、房屋都涂上了一层黄灿灿的颜色。偶尔会听到阳光撞击树木的声音,吡吡驳驳的,像闹着玩,一会儿又被制止了。
合新在用手揉着太阳穴。
我说:“头疼,是吗?”
合新笑笑。
我说:“醉酒很难受的。”
合新说:“一个男人难免要醉几次啊。”
“现在是不是在想,永远也不要喝酒了?”
“那倒没有。有老爹这样的酒友,不喝真是会遗憾的。”
“你们俩互为酒知音了。”
合新嘿嘿笑了,他仰起了头,阳光穿过树叶把斑驳的光留在了他的脸上,他的脸像罩了一只竹编的筐子里,这样一来,他的脸上竟有了几分孩子样的表情。
我看着他,心里莫名地紧了一下,接着莫名地升出了一种对他的怜意。他是强大的,可他也是脆弱的。一个孤独的男人,当一次不算大的意外发生,就让他遭遇尴尬,他没有办法再继续过去的日子,他需要别人的帮助。
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的目光从合新的脸上移开以后,我无意间看了一下院子的大门,一看就看到一个人站在院子的门口,我定睛一看,是孙萍!
我急忙走到门口:“孙萍,你……你怎么来了?”
孙萍脸色苍白,一副疲惫的样子,她手里提着的一个旅行包在她见到我的那一瞬间,脱离了她的手,滑到了地上。
她说:“我真的找到了。”
孙萍说完就一脚跨进门槛,一下子扑到了我的身上,呜呜哭了起来。
合新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他拣起了那个旅行包,默默地站在我们的面前。
我不时地用手轻轻拍打着孙萍的背,我什么话都没有说,任由孙萍哭着,她像是憋了一个世纪的眼泪一样,哭得滔滔不绝。
过了很长时间,我都觉得腿站得酸了。合新说:“有什么事坐下说吧。”
受了这句话的提醒,我搀扶着孙萍走到了青石板桌旁边。我急忙递了纸巾给孙萍,她抬起了脸,我看到她很虚弱很虚弱的样子,连坐也好像坐不住了。我心里一下子明白了,那个孩子,那个她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