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逸之借烛台反激之力,抢先一步钻入了暗道中,跟着便将几柄长剑插入了暗门处。那些长剑都是他捡来的,有些已扭曲的不成样子,但别住暗门,却也绰绰有余。耳听门内呼喝怒骂之声不断响起,杨逸之微微松了口气。
他不敢耽搁,急忙循着暗道走了出去。
他没想到,暗道的出口,竟然就是五谷轮回之所的暗处。走不多远,便见那名被他打昏过去的士兵正晕头晕脑地爬了起来,见了他,一呆,正要说什么,杨逸之干净利落地又是一剑柄敲在他头上,让他再度在睡梦中偷闲去了。
虽刚脱了一难,但杨逸之心中却一点都不轻松。蒙古人既已布下了如此严密的圈套,要救出相思,想必艰难无比,扃非他原来所能想象。
杨逸之仰头向天,只见一轮皓月自东天升起,金黄色的月光洒了下来,正照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那么长。
一如他胸中的孤寂。
日升月恒。
亘古以来,天地间就存在着两种光芒。
日色是那样的辉煌夺目,不容谛视,让万物众生臣服于它的意旨之下;而月的光芒但却是如此温存,陪伴于你左右,让你分享他的一切荣耀。日色是那样的冷酷威严,将万物虚假的装饰都压榨殆尽,尽留下苍老与衰败;而月光却是恰恰相反,让一切丑陋、平庸都沾染上它的光辉,在它的垂照下变得清丽动人。
杨逸之的身影在月光中显得模模糊糊的,似真如幻。他望着这轮满月,一时间所有的痛楚与伤痕都似乎隐没而去,他又仿佛成为那个在月下沉吟的魏晋公子。
若他此时放弃,他还有回头的机会。
然而,他长长叹息了一声,收回目光,慢慢向前走。
他的脚步才转过遮挡的墙壁,便立即顿住。
密集沉猛的战鼓在这一瞬响了起来,整个大地一起轰鸣。
无数火把自营帐中亮起,合着漫天挥洒的月光,将蒙古阵营照得一如白昼。阵营中站满了人。
顶盔贯甲,满脸杀气的人。
所有的蒙古兵尽都出动,列成了作战阵势,逼出层叠郁绕的阵云,直指杨逸之。
杨逸之被团团围住,风雨不透。
杨逸之长长叹息一声。自被困黑色帐篷中时,他便想到了这种情景。设下圈套之人既然有第一着杀手,便有第二着。不令他死是决不会罢休的。
只是他却不能死。
月可落,花可枯,他却不能死。
只为曾经的承诺。
阵云凝转,万千甲兵突然一齐吼啸起来。顿时如风云怒卷,溅化成腾腾的杀气,潮水般向杨逸之涌了过来。
刀出鞘,鞍在马!
杀气三时做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兵阵熊熊,齐齐踏上一步,杨逸之与他们的距离却仿佛倏然拉近了千里万里。
从生拉到了死!
但杨逸之的心似乎却与这样的战阵格格不入,他的身体被杀气与死息围绕着,然而他的心中却只荡漾着清冷的明月。
也许,只是因为,他本就已宛如明月,为在日光隐没的时候,垂照万物而生,再不会有丝毫犹豫。
杨逸之低声叹息了一声,兵阵已冲到了面前。四面八方,他已无处可去。
清鹤剑映射着月光,发出惨碧的光芒。那似是无奈的,凄凉的光芒,一如杨逸之的处境。
王维有诗: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但一剑真能当百万师么?清鹤剑虽是名剑,又能杀得了几人?
何况他此次是来救人的,他不愿让杀戮沾染了莲花的温婉。
散乱的长发在夜风中飞散,战尘滚滚,而他的目光却如皓月般澄澈。
皓月之下,是一座座厚毡铺设成的帐篷。蒙古人乃游牧之族,居住全赖这能卷能铺的帐篷,北地风大,他们做的帐篷却坚韧无比,什么风都吹不动。
厚毡亦极为结实,纵然寒冬的积雪也压不垮。
杨逸之心中忽然涌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的身形立即如白云一般,飘然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