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通电话结束,而第二通留言响起,仍是阿嬷的声音。
“若薇,还是阿嬷啦,说真的,我不跟你说又能跟谁说呢?你那对没心肝、没血没泪的父母,这几年将你阿公留给阿嬷的地一块一块的卖给人建别墅就算了,居然连阿嬷住的这一块也卖了……呜……啊,那不是哭声啦,你别担心,好好的画你的画就好了,呜……”
电话又挂断了,不过她已明显的听到阿嬷来不及咽下的哭泣声,她脸色苍白,五脏六腑都绞成一团了,那么乐观善良的阿嬷竟然哭了——第三通留言再起,仍然是阿嬷,而她的声音听来好多了。
“若薇,是阿嬷啦,我决定了,我也要来个浪迹天涯,反正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你那对死没良心的爸妈要我去台北住,但他们连我的栖身之所都卖掉了,会对我多好?
“所以阿嬷还是包袱款款的去流浪,人嘛,孑然一身,死了,了不起就是扔下一副臭皮囊,心灵自在,有啥不好的?接下来的几通留言也全是阿嬷留的,但她愈听心愈惊。
因为阿嬷提到她很想念那个早死的花心老伴,不知他在天堂是否过得太好,忘记保佑她,才让她老年落难,她一定要找机会去问问他……
天,阿嬷不会想不开吧?!怎么办?心急如焚的她打电话回阿嬷住处,可电话响了又响,就是没人接,她再打电话给父亲,接起手机的人却是他的私人特助。
“你——麻烦请我爸接电话,我有要事找他。”
“请等一等……对不起,你父亲正在开一个重要会议——”
蓝若薇没听她说完,便气呼呼的挂掉电话,再拨打给母亲,“妈——”
“是大小姐吗?对不起,你母亲正在开会。”接电话的是母亲的秘书。
“我有要紧的事,请你一定——”
“对不起,另外的一通电话响了,还有,你母亲有交代,开会时任何电话一律都不接——”
砰地一声,她气愤的甩掉电话,无声的泪水已滚落眼眶。
开会!开会!这就是那一对赚钱永远第一的父母!
眼泪烧灼着她的眼睛,阿嬷……
她边拭泪水,边打电话给同学,请她帮她跟学校请假,接着拿了护照,整理好衣裳,再跟房东联络一些事宜后,她跳上出租车,匆匆赶赴机场。
若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值得她放弃所有的,那就只有阿嬷一人了。
拜托,不可以出事,绝不可以出事,绝不可以……她交缠着十指,在心中祈求。
当眼前出现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致时,身心俱疲的蓝若薇已忘了她有几个小时没有阖眼了。
回到南投这个昔日小镇,七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这里已有很大的变化。
以前的两层楼矮屋几乎已全部翻新,虽然没有高楼,但三、四层楼的建物增加了,便利商店取代了杂货店,骑楼下的摊贩也不见了,多了精品服饰店,传统市场仍在,不过,旁边开起一家大型的超级市场,咖啡店、餐饮店,甚至医院、诊所都出现在这条热闹的街道上……
看着这些变化,她抿紧了唇,水灵眸中除了忧心还有浓浓的自责。
这七年来,她在荷兰努力读着艺术史,专攻人物、风景画,由于有天份,深得学校教授的赏识,故每有国际比赛,她都被提名参加,也因此,她的时间几乎满档,连寒暑假也没有时间回来,明知阿嬷一人会寂寞,但她只能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将归国日期一延再延……
叩叩叩!突地,有人轻敲车窗,将她从沉重的思绪中唤醒过来。
她侧转过头,看到一名似曾相识的女孩站在出租车旁,笑咪咪的指着自己。
“小姐,绿灯了,你是要靠边,还是要往前走?”车子在停红绿灯,司机从后视镜看着她问。
“呃,请你先靠边停一下。”
司机往路边一停,她降下车窗,看着那个愈觉熟悉的圆脸,尤其那双大眼睛……
“若薇,你是若薇嘛,我是怡云,你最麻吉的同学,你忘了?”
她一愣,随即笑了,“天,你肿了不少,难怪我认不太出来。”她边说边跟司机点点头,“请你等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