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静谧的禅房,有一缕月光穿过窗棱的缝隙,照出跳跃起舞的浮尘。傅娇忽的一声失笑:“其实我早就不怪你了。”
&esp;&esp;“当初最恨你的时候,我甚至想和你一同赴死。”傅娇的声音很平静,讲到那些惶恐不安的岁月,她的心底仿佛一潭安安静静的水:“那段时光我好像走在黑暗的浓雾里,眼前是一片漆黑,身后漫着浓雾,进无可进,退也不知道该往何处退。晚上睡不着的时候,睁着空荡荡的眼睛看着漆黑的帐顶,我想若是杀了你或许就能解脱了。但我下不去手,只能徒劳地咬着牙,咬得压槽生疼。从方寸山离开后,我遇到了静安法师,她救了我,带我前往吐蕃求取经书。一路上见多了世间疾苦,人间枯骨,对你的那点恨意竟然慢慢地化散了。”
&esp;&esp;她微微合上眼,纤长的羽睫在幽暗的灯光下散发着光芒,像是镀了一层金边。那一瞬间李洵的脑海里闪过的竟是佛殿里慈眉善目的佛像,每一根闪光的发丝都充满对人世间的悲悯。
&esp;&esp;他觉得眼前的人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纠缠了三十年,她的呼吸都刻进了骨子里。可她变了,不只是外貌,整个人从内而外都不再是从前的傅娇。
&esp;&esp;“说来也是可笑,当初恨你入骨,现在竟也能坦然站在你面前说这些话。”傅娇抬起头,望向那张无比熟悉的容颜。时隔经年,她终于可以平静地看着他。
&esp;&esp;李洵说:“既不恨我,为何不肯随我回宫?熙和……他很想你。”
&esp;&esp;傅娇说:“因为你做了太多的错事,就算我不再恨你,也永远不会原谅你。宝来、周彧、文茵……他们也不许我原谅你。”
&esp;&esp;那一瞬间,如同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那些远久的记忆忽然扑面而来,那些不曾被他记住过姓名的人忽然变得鲜活。他握住她的手,努力地想要抓住什么,握着她手腕的指尖剧烈颤抖。
&esp;&esp;他知道不可能了,永远也不可能了。有些事情在做下的那一刻,结局就已经注定。
&esp;&esp;“娇娇。”他嗓子眼里翻腾着酸涩感:“你爱我吗?”
&esp;&esp;傅娇稍愣了一下,微笑地看他:“陛下,我是出家人,我爱天下众生,你也是众生中的一人。”
&esp;&esp;李洵默了,他说:“我知道我这辈子做了很多错事,但是一路走来,虽然后悔,但每一步都走得无可奈何。我此生所念,自始至终也就一个你而已。时至今日,我仍不悔遇到你。只是后悔,不该无所不用其极伤害你。”
&esp;&esp;这仓促匆忙的半生,他遇到一个惊艳的人。爱了她半辈子,纠缠了大半辈子。像怀揣着一块美玉,突然失去。他的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留下她,却没想到到头来什么也留不下。
&esp;&esp;“娇娇,对不起。”他想起那些缠身的噩梦,想起她被噩梦缠身的岁月。
&esp;&esp;他爱她,却也害了她。
&esp;&esp;傅娇眨眨眼,唇角漾起一丝笑意。笑得云淡风轻,傅娇早就死在正和七年的河水里了,她现在是了尘法师。
&esp;&esp;前尘往事一寸一寸一桩一件尽数埋入冰冷的河水中。
&esp;&esp;李洵在雁塔寺外站了很久,那一年他在东宫等候太傅来为他授课,晨光熹微,太傅牵了个粉面团子一般的小女孩,笑着说:“殿下,这是微臣的小孙女傅娇。”
&esp;&esp;他微笑,拿起桌案上清晨折的桃花送给她。娇俏的女孩小心接过,软乎乎的指尖拂过他的虎口。相见两生厌的人,也曾是青梅竹马,也曾是两小无猜。
&esp;&esp;那是万物复苏美好的春天。
&esp;&esp;他走出雁塔寺,往事寸寸散入风中。
&esp;&esp;次日,李洵退位,将皇位禅让给李熙和,朝中重臣极力反对,但是这一次,他几乎力排众议,独断专行。
&esp;&esp;进宫规劝的众人连他的面也见不到。
&esp;&esp;当天晚上,李熙和从怔忡中清醒过来,走去紫宸殿见他。
&esp;&esp;其实这些年,父皇经常一个人在紫宸殿里,他后宫里除了母后就没有别的人,甚至连母后也只是个幌子。他处理完朝政,几乎都是独自在殿内消磨时光。
&esp;&esp;他每每来找他,都觉得这位天下之主身上笼罩着浓浓的孤苦。也因为此,他有些惧怕做皇帝,他怕自己坐上那个位置,也会如父皇一样孤单清苦。
&esp;&esp;今日殿里一反平常的寂静,传出嘈杂的人声。他定了定神,轻声唤:“父皇。”
&esp;&esp;片刻后,传来李洵沉闷的声音:“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