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亮的哨声在这寂静的雪中幽幽蔓延,不一会儿,一匹驿马小步跑来,停在了他面前,抖落一身白雪。
他轻轻拍着马脖子,笑着道:“你可比我精贵多了啊……”
马儿似是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凑上前去,轻轻蹭着他。
“哈,你又不是母的,怎么这么喜欢撒娇?”他边笑,边挠着马鬃。
嬉笑间,他忽然觉察了什么,慢慢地转头。
那一片风雪中,站着一个少女。褚闰生第一眼注意的,是她那赤色的长发。在这素净的山水间,那一抹红,烈得灼眼。那是个十分美丽的女子,眉间一点朱红,隐透光华,更添明丽。他勉强能想出几个从说书那儿听来的词,像是:倾国倾城、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只是,这些词,都不对,或是少一分妖冶,或是多半分矜贵。他正琢磨,却见那少女怔怔地看着自己。她的眼睛,是妖异的青色。只是,他并不觉得可怕,反倒想起了雪消之后的天空。
静默片刻,他有些尴尬了。他稳了稳心神,又打量了一下这少女。腊月时节,天寒地冻,可她,只着了薄薄白纱。凛冽北风牵着她的衣袂飞舞,飘飘然的,倒是如仙子一般。只是,他光是看着,就觉得一阵阵发冷。
“姑娘……”他笑着开口,道,“你不冷吗?要不,进屋暖暖身子?”
那少女听到他说话,竟是满脸激动,眼眶里,盈了晶莹泪水,几欲滴落。
褚闰生渐觉古怪,他稍稍往前几步,道:“姑娘?”
少女突然纵身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了他,稀里哗啦地哭上了。
褚闰生大惊失色,惊叫连连,连忙手忙脚乱地推开她。
少女死死不肯放手,边哭边道:“主人……我错了……您原谅我吧……呜呜呜……我以后都让您骑……呜呜呜……您骑我吧……您骑我吧……呜呜呜……”
褚闰生闻言,不再挣扎。他仰天长叹,神色悲痛万分,自语般地说道:“作孽啊,好好的一个姑娘,竟然是傻子。”
那少女听到这句话,猛地跳了起来,“我不是傻子!我才不是傻子!主人!我是绛云!是您的坐骑!”
褚闰生了然地看着她,点头道:“哦……姑娘,你家里人呢?”
“我没有家人啊。我一直都侍奉在您身旁,您忘记了?”少女急切的神情不似作假,但说出的话却叫人一头雾水。
“是吗?有这回事?我还真不记得,呵呵……”褚闰生笑了起来。
“主人,您是凤麟洲上普煞仙君,我本是妖兽天犬,吞了您一口血肉,化了这人身!后来,您与西海水族互斗,一念之差,杀了龙王二太子,随后……”
少女滔滔不绝地说着,褚闰生却已无心再听。他开口,打断她,认真地说了一句:“姑娘……你傻得挺特别的。”
少女愣住了,继而怒道:“主人,你什么意思?!我不是傻子!你听我说啊!”
褚闰生笑着,连声道:“好好好,等我安置好马儿,再听你说啊。你快进屋吧,外面冷。呵呵。”
他说完,牵着马,头也不回地往屋后马厩走去。
少女愣在了原地,含着泪水,默默注视着他的背影。她小心翼翼地拿出怀中的铜镜,低声念道:“主人,您当真不记得了么?我是绛云啊……”
“废话!他轮回之后当然不记得你!你真傻的啊!”一声怒喝突然响起,惊得绛云跳开老远。
但与她说话的,是她手腕上的一只金镯,不论她跳多远,都是无用。那金镯,自然是幻火金轮所化。
绛云稳住心神,举起手腕,怒道:“你凶什么?!说我傻,那你自己去跟主人说啊!”
幻火金轮光华一闪,化成了少年之姿。他周身笼着金红光辉,如烈焰燃烧一般。他眉峰一皱,怒道:“你以为我不想!……此形乃幻焰所化,主人天知未开,根本看不到我,若以金轮之姿说话,又怕惊扰了主人……”
绛云听到这番话,敛了怒气,“那到底要怎么做才对……我们找了多久,才找到主人的魂魄,又等了多久,才等到他投身为人。如今,又该怎么做?”她说话间,语气里染了哀愁。
幻火金轮稍稍思忖后,开口:“唯有修仙,才能令主人恢复天知。……当年主人修仙,是儿时测算八字,命里有仙缘。凡人皆信算命,不如试试。”
“算命?好,我试试!”绛云点头,认真道。她刚要进屋,却又被幻火金轮喝住。
“笨狗!你这副样子,哪里像算命的!好歹年纪要大点,胡子要长点吧!!!”
绛云一怔,心中忿忿不平,但又无法反驳,只得以眼神反抗。
“看什么看!你不是修过变化吗,还不快变!”幻火金轮完全无视她的眼神,不屑道。
绛云无奈至极,起手作势,瞬间漫天风雪飞旋,绕着她的周身。风雪平息之时,她已化为了一名垂暮老者。但见这老儿满头银丝如雪,络腮白须过膝。着白袍,戴玉冠,执桃木杖,俨然一派道骨仙风。这模样,与方才自然是天差地别,只是,那额前的一点朱红却无法化去。绛云想了想,拨了几缕白发,小心翼翼地遮住。
幻火金轮点了点头,“勉勉强强吧。”他说完,幻焰一闪,消失无踪。
绛云看了看手上金镯,摸了摸胡须,笑着迈步,往驿站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