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这句话起了作用,三个嬷嬷不得已走到南荣锋身边,轮班抱着他走到小湖边凉亭里,凉亭里有一个人不经意转头看到他们过来,不禁愣在原地。
其他人也看了过来,将自己完全暴露在这么多双怪异的眼神中间,沈婵儿觉得异常的别扭,她跟着几个嬷嬷后面走到凉亭里。
嬷嬷们放下南荣锋,让他站在刚才的位置上,沈婵儿向前一步,敛衽行礼。
“婵儿给各位长辈请安。”
行了礼沈婵儿用余光打量南荣锋,只见他满头都是汗,脸色一阵青白一阵潮红,呼吸似乎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沈婵儿还真担心他就这样归位了。
南荣府的二将军,也就是七少爷的父亲终于说话,站起来皱着眉头不满的道。
“锋儿,怎么又来了?”
南荣锋勉强张嘴意欲说话,却像是松了劲儿,险些倒在地上,沈婵儿离的最近,赶紧上前一把抓住他,支撑他站住。
南荣锋气息微弱的道:“锋儿……锋儿想亲自送……送五姨娘上路。”
沈婵儿心头一叹,果然如此,不出所料。
二将军一愣,转头看向七少爷的大伯,南荣府的长子,大伯看向奶奶,奶奶坐在最上面的主位上,浑身隐在暗影里,如果不是拐杖上镶嵌着红宝石,在火光中熠熠生辉,沈婵儿都可能找不见她。
“五妇刚刚生了八少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南荣府不是不讲情理之地,怎能让五妇冷冷清清的走,锋儿,你当真愿意?”
奶奶又做了一番铺垫之后,瞅着南荣锋认真的问。
南荣锋捂着胸口,眼瞅着就要晕过去,吃力地点了点头。
他这一点头,别人没什么反应,倒是猪笼里的婆婆,撕声呜呜起来,她嘴里堵着破布条,此时此刻已经染成了红色,她定是咬破了舌头。
“呜呜——呜呜呜!!”
沈婵儿朝猪笼看过去,只见婆婆被绑着双手双脚,拼命地用头撞击猪笼,用呜呜声极力反抗,见七少爷和沈婵儿看过去,拼命摇头,一边呜呜叫喊一边摇头,不一会就将满头发髻摇散下来,披散在脸边,落魄不堪。
沈婵儿感觉到七少爷浑身一紧,就算再冷静睿智的成年人,此时此刻也做不到完全无动于衷,七少爷终于皱起眉头,满眼通红,嘴唇被他咬成了紫红色。
“扶我过去。”
南荣锋淡淡的说了一句,沈婵儿没想到他到了这种时候声音还能如此镇静,扶着他慢慢走过去,两人蹲在地上,婆婆眼巴巴瞅着沈婵儿,那种眼神像是临终托孤,亦像是欣慰不舍。
沈婵儿实在不忍心,伸进手去,将婆婆嘴上的布条扯了下来,没想到婆婆脱口就大声嘶喊出来。
“锋儿!锋儿你别看!锋儿乖,带着你媳妇回屋去,记住娘跟你说过的话!”
南荣锋此刻背对着身后的所有人,只有沈婵儿能看清他的表情,他双手死死地抠进猪笼网里,脑袋缓缓耷拉下来,用掉全身的力气咬紧牙,死死的皱着眉头,神情哭也似的难看,浑身轻微颤抖起来,这种隐忍,这种定力,着实让沈婵儿为之一震。
“娘……娘……”
南荣锋可能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称婆婆为娘,他的娘亲只有父亲的正妻,站在他们身后的四夫人。他的叫声很低沉,再加上凉亭里晚风吹佛,火把哔哔啵啵,他的声音完全化进清风,随风飘散。
但婆婆和沈婵儿却听的真切,婆婆震惊地看着他,转而露出激动又欣慰的笑容,沈婵儿看着她的笑容,感觉到她现在已经无怨无悔了。
婆婆又转头看着沈婵儿,那种眼神就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让沈婵儿深陷进去,拔不出来,那是一种重托,一种祈求,一种放心。
沈婵儿情不自禁点了点头,果然看到婆婆像是如释重负,一颗心咽回肚子里一般,缓缓闭上了眼睛。
南荣锋仰起头吞回了泪水,再低头已将刚才所有的情绪化于无形。只听他低低的说了一句。
“不孝子南荣锋恭送母亲。”
话音刚落,沈婵儿心中立马揪紧,南荣锋猛然一掀,只听“噗通”“噗通”两声,第一声是猪笼落水,第二声是那个致命的青石。
沈婵儿目不转睛地看着猪笼里的婆婆咻的一下被青石扥到水底,那一眼便再也忘不掉婆婆的眼神,她似乎在哭喊着她的名字。
“婵儿……婵儿……”
她在心里默默念道:放心吧。
她转头看向南荣锋,只见他此刻眼神深邃的如两汪深潭,冰寒刺骨,却让人找不出突破口,周旋于他的神情与表情,想找出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却只能得到空洞,漫无边际的空洞。
他将他锥心一般的痛苦和如狂风暴雨的愤怒全部吸进这个空洞里,让人寻不见。
“七少爷累坏了,来啊,送七少爷回去。”
奶奶淡淡的吩咐一声,有人抬来软兜,将南荣锋抱进去,抬起来便走,沈婵儿跟在后面,哪哪都是麻木的,麻木的转回头看了眼所有人的表情,麻木地转回身一步步跟着走回去。
又是那条甬路,似乎永远走不到劲头,沈婵儿望了望前路,疲惫地深吸一口气,她来到这个世界刚刚一天,先是十二岁出嫁,又观礼沉塘,如滚滚车轮一般带来的重负让她呼吸困难,这一切可真像一场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