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就想到了杨震,这个被他刻意安排到皇帝身边,最近还深得天子信重的侍卫。据他所知,昨日万历本来是极为不安和不快的,可在杨震的一番劝说之下,便恢复了正常。这本该是他这个大伴该做的事情,现在却被一个侍卫给抢去了功劳。
在隐约觉着似乎不该再让杨震这个可能威胁到自己地位的家伙继续留在皇帝跟前外,冯保又决定从他身上入手,从而重新得回天子对自己的信任。
于是这日夜间,冯保便把杨震再次召到了自己的住处。
对于冯保再次叫自己一见,杨震心里还是有所准备的。毕竟之前的事情冯保也有份参与,显然他心里也不是那么的安稳。可对于冯保在见到自己之后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就有些让他吃惊了。
“杨侍卫请坐!来人,给杨侍卫上一杯今年的雨前龙井……”在见到杨震后,冯保不但堆着笑走到门口相迎,还很是客气地做了如此安排。
要知道这天下间除了万历、太后以及张居正外,应该还没有第三个人能受到冯公公的如此礼遇。若是别人,此时必然早就因受宠若惊而乱了心神,但杨震虽然脸上也是这么一副表情,但心里却已暗生警惕:“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看来今日冯保是想从我这儿得到些什么了。”
果然,在经过一番寒暄,比如询问杨震最近在宫里过得怎么样,身子可好的废话后,冯保便入了正题:“杨侍卫想必是已知道前夜内宫之事了吧,你还与天子见了面说了话,不知你是怎么说的,竟能叫陛下很快就从失落中走出来?”
“这个……”杨震在心里迅速盘算之后道:“其实属下也没有说太多什么,属下只是个武人,论到开解人的本事也着实有限得紧。属下只是劝陛下说,此事并没有太过严重,横竖不过几个太监而已——公公莫怪——太后也只是一时情急而已。只要陛下今后莫要再犯,就不会有事。”
“就这些?”见杨震说了几句后便闭了嘴,冯保不觉皱起了眉头。随后又冷笑一声:“恐怕不光只是这么几句话吧。你在暖阁里可是待了有一个时辰左右的,而且我可不信只凭这些话就能开导得了陛下。”
杨震随着他的说话脸上顿时就露出了尴尬的神色,满是被人揭破谎言的慌张,有些嗫嚅地道:“这个……公公……属下……”
“怎么,你敢当着我的面说谎?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可是我安插进宫里的,若连我也要隐瞒,说不得我只有把你重新送出宫去了!”冯保把眼一瞪,语气里充满了威胁。
见他如此说,杨震只得面带犹豫地道:“其实属下还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这才让陛下转怒为喜的。但这些话……”说着又是满脸的纠结与为难。
“说,这儿只有你我二人,没人会传出去的,你说吧。”冯保像是个哄骗小女孩看金鱼的怪叔叔一般微笑地道。
“既然公公一定要让属下说,那属下说便是了。”杨震略一咬牙,似是下了决心一般:“其实昨天见陛下时,属下还说其实陛下只要忍耐一时便可。如今他已十三岁,待过上四五年便能亲政,到那时就没人再敢如此管他,所以何必在意之前的种种呢!”杨震说着,满脸惶恐地从座位上站起,又跪到了冯保跟前:“属下知道这些话实在大犯忌讳,但为了陛下高兴,属下只能这么说了。”
这回,冯保再没有质疑杨震有没有保留,因为在他看来,这番话已很是不该,他这个小小侍卫敢承认已没有再给自己留有余地了。他当然不知道,这也只是杨震用以蒙蔽他的小手段而已,当你以为自己已看破对方的谎言而自得时,便会忽略掉他所说的实话却是另一个谎言的可能。
“你起来吧。虽然你所说的确实大干忌讳,但终究是为了陛下好,我不会怪你。”在安慰了杨震一句后,冯保便问出了自己最迫切想知道答案的问题:“那你与陛下说话时,他可曾提及到我?”
第二百六十七章 去留问题
在问出这话后,冯保就忍不住盯着杨震的眼睛,只等他的答复,显得很是紧张的模样。也确实由不得他不紧张,当他想明白皇帝对自己的态度决定了自己地位后,自然不敢再忽视圣意了。
杨震也感觉到了对方的紧张情绪,只一愣间就猜出了他所担心的是什么。所以虽然万历并没有在他面前谈起冯保的任何事情——无论是出于对其的怨恨也好,还是像群臣忽视自己一般忽视了冯公公也好——但杨震可不会在冯保面前把实情给道出来。
不过他这一愣,却让正看着他的冯保心里一紧,赶紧又问道:“怎么,可是陛下他真什么都没提及我吗?”
“公公过虑了,陛下怎会忘了公公呢?”杨震赶紧出言劝慰,同时脑子转得飞快,已想出了应答的说辞:“属下所以不敢提,实在是对公公多有冒犯哪。”
“哎,又不是你说的,只是将陛下的话重述一番,我冯保可不是那等计较之人,你说吧。”冯保忙一摆手,装得很是大度地催促道。
“那属下就得罪了。其实陛下在提及前夜此事时,曾埋怨公公不该将太后引来,更不该在太后盛怒时不加以劝阻,反而又去找了张阁老,这使得陛下变得极其被动,也让他丢尽了颜面。”杨震说着看了一眼对面的冯保,瞧他似乎有些怀疑自己所言之真实性,就又加了一句:“陛下还说您是他的大伴,如此做法实在与吃里扒外没有分别,让他对你很失望!”
果然这句话一出,便叫冯保眼中的猜疑之心顿消。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在问人问题时,往往自己的心里已有了一个答案,当对方把你心中所认为的答案说出来时,即便这不是正确的,你也会把他当真。
现在冯保就是这么个情况,在他以为皇帝就该对自己的所为感到寒心与不满,那杨震再将这态度转述出来,他也能轻易接受。而在接受之后,他又忍不住要为自己分辩两句:“陛下那是不知我的难处哪。我在宫里终究只是个奴才,怎敢在太后跟前放肆说话呢?非是我不肯为陛下着想,实在是无能为力哪。”
他口里说得无辜,但其实有一点却被他选择性地无视了,其实这次的事情就是因他而起,若他没有及时向太后禀报,而是去劝说万历,就根本不会有之后的变故。
杨震自然看出了他在避重就轻,但他又不是万历,自然不可能去计较这些,便顺着冯保之意道:“公公所言也是在理,公公你也有自己的难处哪。不过,陛下被如此怪责之下,心中也难免有怨气,自然不会想得那么深,所以也请公公莫要怪陛下才是。”
“我这个当奴婢的又怎敢怪陛下呢?”冯保顺口道。随后才觉着当着杨震的面说这些似有不妥,便把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不过此刻他心里可比之前要踏实了不少,至少自己在陛下心目中地位还是不轻的,只是因为这段时间里太过关注政事而忽略了少年天子的需求,看来今后自己得改变一些策略了。
在又和杨震说了些话,确信已无法从他口中套问出更多关于万历的言行情况之后,冯保才笑着放杨震离开。只是看着对方略有些拘谨地退出屋子的背影时,冯保又不觉生出了些不安来:“这小子与陛下年岁相差不大,且为人也很是机灵,善于抓住机会,口才也甚是了得。如此人物一直待在陛下跟前对我可有些不利哪。看来,过些日子就得找个借口将他从宫里调出去才是,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