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一次守护天使罢。一生一次,只这一次。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在我留在王府,陪伴在他左右期间,除了调理将养他衰败不堪的身体,也一并拯救他黑暗至极的灵魂罢。
希望,待到他共我别离之日时,他已经懂得,为自己活下去,为自己幸福快乐,为自己精打细算。希望他,不妨自私些啊。
外头传来轻微敲门声,我起身,把渊见的手放回锦被中,然后走出内堂,绕过山水绣屏,拉开雕花木门,走出房间,顺手带上门。
回身,我面对榆林镇守使薛宁薛大人。
“夫人。”鬼一、魉忠一左一右守在门旁,仍沿用旅途中对我的称谓。
“鬼一,麻烦你进去照看王爷。他若醒了,务必通知我。”小声拜托鬼一。他对渊见,是很重要的人罢。“若可以,渡些温和内力给王爷。”
渊见脉象里,有虚浮轻浅内息,显然曾经练过气功。似囿于身体限制,只练了些皮毛。或许,这也是他一直能撑到今时今日的原因之一。
“是。”鬼一即刻领命进房去了。
我这才看向薛宁。
“大人。”微微一福。“多谢大人出借行馆,招待妾身一行。”
眼下,我们正是在榆林关戊边将军府行馆之内。薛大人是主,我们是客。因为渊见仍处在昏迷中,不便长途奔波,而客栈环境始终嘈杂,不利静养休息,是故我冒昧地擅自要求住进官邸。其实是逾越了本分。
“此乃下官分内之事,夫人尚有何吩咐,尽管知会下官。”
“有劳大人了,妾身谢过大人。”还是低调些,不要打扰行馆上下人等。我这样告诫自己。“不知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这……”薛大人略有迟疑。
“王爷仍睡着,不克接待。大人此来,若非要紧之事,不妨自行定夺。”我微笑。
薛大人看住我,欲言又止。
“大人如有要事,不妨告诉妾身,待王爷醒转,妾身定当面告王爷。”我还是微笑。女子不得参政,自武则天以后,是明文规定的。不晓得我这样说,能不能委婉地把这位大人赶走?
渊见已经为剿匪将好不容易调养得略见起色的身体又拖垮了,如今一群悍匪悉数伏法——虽然有未审先斩、动用私刑的嫌疑——还有什么事要来烦他?
“这——”薛大人略微迟疑,终于还是一拱手。“下官无意惊扰王爷,只是想请王爷示下,如何处置那批盗匪的尸身?枭首示众,曝尸三日?”
我淡淡瞥了薛大人一眼。死者已矣,即使是十恶不赦的犯人,亵渎尸体,也未免太不人道。但如果不做些什么,也的确很难对那些有犯罪倾向的人起警醒作用。只是,大夏天的,曝尸三日太不卫生。
“唔……大人,妾身乃一介女流,本不该干涉大人政务,奈何王爷如今昏睡未醒,炎炎盛夏,尸体又不宜久置,妾身倒有一提议,不知可不可行?”
“夫人请讲,下官愿闻其详。”薛大人倒没有露出一星半点瞧不起妇道人家的表情,还做洗耳恭听状。
说不定他早在心里骂我不过是王爷的宠妾,其实不过是母狗之类的粗言也未可知。不过,全不在我考虑范围内。
“枭首示众,曝尸三日,未尝不是一种震慑。不过,他们也都有妻儿老小,杀人掠货或者只为养家活口。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大人说可是?妾身以为,弗如将尸体悉数火化后,洒在他们行抢不成,终遭横死之地。并在该处立一块石碑,刻上碑文和他们的姓名,既陈其罪状,亦警惕世人。为善虽可不欲人知,为恶却定要昭告世人,以之为戒,勿放逸恶。是为罪警也。”说完,我又福身为礼。
“夫人所言甚是,下官真枉为一方父母官。”薛大人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淡淡欣赏,然后深深一揖。“多谢夫人点拨,令下官受益匪浅。下官这就着手去办。”
“大人体恤百姓,仁爱治民,实令妾身佩服不已。一切有劳大人了。大人既公务繁忙,妾身亦不便久留大人。不客远送,大人慢走。”
“是,请王爷保重身体。下官告辞。”
我在原地,目送薛大人走出中庭,消失在视线里。
这位薛大人,不失是位好官。即使他心里极看不起我这位“宠妾”,可是他眼中脸上,丝毫也不曾流露出来。对我所说的一番长篇大论,由头至尾认真聆听,决不试图打断。当然,也未曾因我“宠妾”的身份,就来逢迎巴结。连对渊见,他的态度也始终不卑不亢。
或许,就是因为太正直内敛了,所以才会被朝廷派遣到榆林,戊守边关。
黎明时,渊见在昏迷将近六个时辰之久后,终于醒来。
他缓缓的,睁开狭长凤眼。有短短一刹那,这双原本幽邃深沉的眼,竟没有聚焦,那么茫然,仿佛迷失的孩子。
只是如此迷惘的眼神,转瞬即逝,消散无踪,不留痕迹。
鬼一和福江无声地退开,留我一人在他床侧。
渊见的视线在室内转动一圈,最终落在我脸上,并且握紧手掌,也一并将我一直牵着他的手捏紧。
“又被你救回来一次呵,傩。”他轻笑,任我将手抽出替他把脉。
“渴不渴?”我问。
“可我仍不感激你呵,傩。”他虚弱地摇头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