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能分得清。于是心一软,把魏忠贤调入东宫典膳局当了头头。
这是给未来的皇帝伺候伙食了,“专督御厨”,再不是当年的冷灶。上到了这个台阶,魏忠贤已经很懂得他应该怎么表现了。
如果他的技巧仅止于送东西、溜须拍马,那么无非也就是个低能的末流野心家。认真考究起来,他这一段的攀爬技巧,还是有些过人之处的。
根据朱长祚给他做的总结,这一段,他的手段有三招:
一是狐假虎威。在我国古园林建筑设计上,有一个诀窍叫做“借景”,即园林本身不是很大,但可以借用附近大的背景,以延展其深邃阔大。在政治权术上,其实也有这一套。《玉镜新谭》说,“忠贤日随老内相(指王安)出入禁廷,而忠贤悬牙牌(出入证),衣锦,亦居然一内相也”。这就是政治上的借景——常跟领导在一起走,借领导之光,使自身显得比实际上要高大得多,给人一种该人正在蒸蒸日上、倍受宠信的印象。
二是不可小看群众舆论。魏忠贤为了将来攀得高些,这段时间“先以小忠小廉事人,为入门诡诀。人人咸得其欢心,亦咸为其笼络。”光是领导满意还不成,要人人都说好才稳妥。领导本来看到的只是你的笑脸,再听到群众呼声,就对你更是不疑。他这一手,确实强过一些眼睛只向上看的雏儿,雏儿们不知道,在吾乡吾土,一个刚起步的小爬虫,要是一开始就敢鄙视群众,那众口一致的唾沫也能把你淹死。
三是好处切不要自己捞尽。朱长祚说,魏忠贤掌了东宫御厨之后,“每啬于己而丰于人,毋论大小贵贱,虚衷结好。凡作一事,众悉颂之。”这是想上进的人起码要做到的克己礼让,也是争取群众的基本手法。常见有那急功近利的官迷,总想好处自己全部搂来,闹得人人暗里讪笑、咒骂,自己给自己设下无数陷阱,其实是太不懂辩证法了。
这三招,是爬升的基本功。魏忠贤进宫后为潮流所迫,也学了点儿文化。在内书堂跟着讲读官沈潅,学了不少道理。运用到实践中,倒也暗合官场三昧,比草民我亲见的三五个现代小爬虫高明多了。
据说泰昌帝在为太子时,就很欣赏魏忠贤这一套,命他随侍皇孙朱由校。魏忠贤受命后,不以皇孙年龄幼小而打马虎眼,而是“服劳善事,小心翼翼”。正因如此,由校对他“喜逾诸常侍”,这才有了一段史上罕见的“父子情”。
泰昌帝暴死后,昔日的小皇孙骤登大位。按说,魏忠贤的好运就该来了。他没文化,当不了秉笔太监,但做一名其他监、司、局的首脑,总还是可以吧。正如有人说的那样,能当个尚膳司的掌印太监,也许是他此时的最高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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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靠近了一个准皇帝(4)
但实际上,这一变局,对魏忠贤却有极大的不利。原因是,他千思万虑向上爬,却在关键时刻“站错了队”。
“移宫案”中的幕后高参(1)
在前面提到的“妖书案”“巫蛊案”“梃击案”“红丸案”发生时,魏忠贤还是个微末角色,当时在舞台中心的,是沈一贯、叶向高、方从哲这样的当朝首辅。大人物多的是,排一百名下来,也轮不到他。
但是三大案的最后一案“移宫案”爆发时,原东宫膳食官魏忠贤的名字(当时还叫李进忠),就开始出现在有关史籍上了。虽然仍是小角色,但在本案中的作用一度甚大。
移宫案的主角是李选侍。在泰昌帝死后,为了给自己争权、争名分,她几乎是独自一人与廷臣展开了储君争夺战。这一案的核心,就是李选侍以手中的朱由校为筹码,不肯搬出皇帝住的乾清宫,“偃然以母后自处”(《莲编》),试图以此达到实际上的垂帘听政。
她这么干,显然超越礼法,大明没有这个先例。前朝有这样的事情,可是后果有时很难预料。廷臣怎么能容忍?于是就纷纷拿了礼法这面旗帜去反对。当然,今天不乏有新一代史家认为这“姑娘”也颇值得同情。因为她不这么干,就有可能被打入冷宫,永远离开权力中心,无异于僵尸。一个只当了一个月皇帝老婆的女人,就要从无限风光堕入长沟冷月之中,其情可悯。争一争好处,也不为怪。
当时廷臣方面,有刘一璟、周嘉谟、杨涟、左光斗等一干死硬的卫道者,勇与谋兼而有之,再加上内廷有王安与之呼应,势力甚为了得。
李选侍当时虽然把储君由校抓在手,可是面临的压力之大,几乎不是她一个妇人能承受的。她除了内廷有几个太监可供驱策之外,无人可给予支持。在几次争夺中,她又只顾耍蛮,屡屡失误,错失了不少良机,看起来好像气势很壮,实际上内心大概惶恐得很。
魏忠贤就是在此时,成为李选侍的重要智囊的。他不仅受命出面奔走,而且在关键时刻还能为选侍指点迷津。他出的招,往往非常老辣,曾在不利之中为李选侍扳回了几分。
魏忠贤为何要支持李选侍呢?这个问题,不应绕开不谈。泰昌帝生前,李选侍有所依恃,既权势显赫,政治发展空间也很大。那个时候甘愿为她奔走,可说是利益驱动。可是现在情况已经逆转,新皇帝就要即位,李选侍既不是储君的生母,又不是储君的嫡母(常洛的太子妃早已死了),等于什么名分也没有。仅仅想以先帝###的身份在未来政治格局中继续发威,可能性非常小。
她身边的一伙内侍,受她的指使,拼命阻拦廷臣抢回储君,大多是出于习惯。主子一时还没倒,权力幻觉仍在,再加上太监集团天然对外廷的敌视,大伙还想不到那么多,都在死力捍卫李选侍。
可是魏忠贤不同,他是能够看清大局的,知道外廷不好对付,也知道李选侍是在做困兽之斗。他之所以不退缩,又是他性格中的“胆气”使然——看到一个女人可怜而出手相助。
这是一个性格相当复杂的人物。当然,也不能说他很有原则,比如,他忠心耿耿伺候了王才人多时,王才人无端被李选侍殴毙,他似乎并无义愤,转而投入李选侍名下。对比之下,王安就很不同。王安正是因为此事,而对李选侍恨之入骨,遂支持廷臣坚决阻遏李选侍的图谋。
可是他有时又能流露出若干同情心,很难用利益去解释。过去他对小皇孙、对王才人,现在他对焦头烂额的李选侍,都是如此。史家在评价他的时候,一般都强调他勾结某人、进窥中枢,而对他同情弱者这一面,因不能给出合理解释,所以往往不提。
下面,我们就来看他在移宫案中出现的几次镜头。
万历四十八年(公元1620年)九月初一凌晨,泰昌帝崩。李选侍揽权的第一个动作,是要求通政使司(皇帝秘书处)将每日奏章先交她阅过,再交嗣君看,这实际已经是在垂帘听政了。这个要求,就是让魏忠贤出来传的话(许熙重《宪章外史汇编》)。此后尽管由校很快就被廷臣们抢走了,但这个程序却一直被执行着,直到李选侍被迫搬家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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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宫案”中的幕后高参(2)
初一早上,大臣们闻知噩耗,兵科给事中杨涟便与吏部尚书周嘉谟商议:“天子宁可托妇人?”他建议在进乾清宫哭灵(瞻仰遗容)的时候,把嗣君抢过来。众大臣认为可行,于是在杨涟带领下,突破了由宦官持梃组成的防线,闯入宫中,但是却找不到如今身份已是皇长子的朱由校。原来,李选侍把小家伙藏在了暖阁里。
首辅方从哲不是个坚定的人,他提议,可以等李选侍主动移宫以后再说。
杨涟却毫不通融,一句话就给顶了回去:“选侍无僭居乾清之理!”(《先拨志始》)杨涟此前曾上疏抨击万历的###郑贵妃,很为泰昌帝看重,将他列为了顾命诸臣之一。因此在朝中威望极高,在权力出现真空的这几天,他的意见往往能左右大局。
随后,杨涟便叫人把魏忠贤传到殿上,严厉斥责,跟他讲清了藏匿新天子的罪过。
在王安的说服下,李选侍同意让由校出来见群臣,履行一个拥戴新天子的手续。可是,她刚一松手,就反悔了,急忙又拉住由校的衣襟不放。王安哪里容得她变卦,抢过由校就跑。出了暖阁,群臣一见新天子终于露面,立刻伏地高呼“万岁”。而后,由王安开路,刘一璟抓住由校左手,英国公张惟贤抓住右手,把小家伙扶上了御辇。慌忙中等不及轿夫了,就由大臣们自己抬起轿子就跑,直奔文华殿。
这一路,堪称惊心之途!不断有宦官从乾清宫里追出来,有的大喊:“拉少主何往?主年少畏人(主子年纪小怕外人啊)!”有的上去就拉住由校的衣服。这里面出力最甚的就是魏忠贤。
可以想见当时各方的狼狈。由校不过是个16岁的孩子,见到如此多的大臣和宦官在身边呼喝奔跑,他亦是惊讶不止,面露惧色。杨涟见不是事,连忙喝斥魏忠贤等:“殿下群臣之主!四海九州莫非臣子,复畏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