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是俯卧着的,下半身完全不像正常人体那样往后折起侧向一边,碎掉的头颅则靠在甲板上。帆布上还摆着一顶带帽舌的黑帽子,滴着水。
萨姆跪下来,单手推了推尸体,尸体软绵绵的像一袋生肉。萨姆把它半翻过来,一名刑警赶紧上前助一臂之力,这时,脸部整个儿仰过来朝上,可以看出是一个红发的大块头男子,面目全非,难以辨认。萨姆惊讶地低呼出声。死者穿着一件深蓝色外衣,外衣口袋的边缘缝着黑色皮革,正面由上而下有两排黄铜纽扣。萨姆猛然抓过帆布上的黑帽子——没错,这是一顶售票员的帽子,帽舌里有金色的编号二一
○一,还有一行金色的字:第三大道电车。“可能是——”萨姆惊呼着,忽然停了下来。他抬起头来看向雷恩,雷恩正弯着腰,全神贯注地盯着萨姆手上的帽子。
萨姆放下帽子,毫不客气地伸手到死者的外衣里层口袋中,掏出来一个湿漉漉的廉价皮夹。他打开皮夹检视一番,马上跳起身,那张丑陋的脸亮了起来。
“没错!”萨姆大叫一声,同时迅速环顾四周。布鲁诺矮胖的身影正从电车车站一路往码头这儿奔来,外套下摆迎风扬起。几名便衣警察尾随在他身后。萨姆赶紧转头对一名刑警下令:“立刻加派两倍警力,严密监视渡
轮上所有的乘客!”接着他一边跺脚,一边高举着手挥舞着手上的湿皮夹,“布鲁诺!快,快!我们找到要等的人了!”
布鲁诺这下更没命地跑了起来。他上了船,扫了一眼尸体,还有围观的众人以及雷恩和德威特,忙不迭地问:“怎样?”布鲁诺一口气快喘不上来,“你说谁——写信的人?”
“正是。”萨姆哑着嗓子说,还用脚尖碰了碰地上的尸体,“有人抢先一步了。”
布鲁诺两眼圆睁,再次仔细看着尸体,看着外衣上的铜纽扣,看着扔在甲板上的帽子。“售票员——”他一把摘掉自己的帽子;尽管寒风刺骨,布鲁诺却掏出丝质手帕拭着满头的热汗,“萨姆,你确定吗? ”
萨姆从皮夹里抽出一张被水泡软的卡片递给布鲁诺,算是回答。雷恩立刻走到布鲁诺身后,越过布鲁诺的肩膀看下去。
这是第三大道电车公司所发的圆形识别证,上面盖有编号二一 ○一的戳记,还有持有人的签名。
签名颇潦草,却可清楚辨识,写的是:查尔斯·伍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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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第三场(1)
第三场
威霍肯车站九月九日,星期三,晚上十一点五十八分
西海岸线终点站威霍肯的候车室是一座年代久远、漏进去的风呼呼作响的二层楼建筑,巨大得像《格列佛游记》中的巨人国谷仓。天花板上的钢筋全露出来了,屋梁以一种古怪的美学形式纵横交错。从楼梯爬上二楼,靠墙边延伸出一片月台,再往前就是铁道。月台一侧有走道通往几间小办公室。这里的每一处地方都是肮脏的灰白色。
售票员查尔斯·伍德的尸体用帆布担架抬着,仍湿漉漉地滴着河水。穿过空旷、有回音的候车室,上到二楼,顺着月台走道,它被送到了站长室里。新泽西警方已封锁了整个候车室,严禁闲杂人等出入。在尖厉的口哨声中,默霍克号渡轮南侧船舱里的乘客通过由两排警察夹成的通道,全部被带到终点站的候车室来了。在警方的严密监视下,他们静静地等着萨姆和布鲁诺的处置。
萨姆下令把默霍克号渡轮锁在码头,不准出航。渡船公司在紧急商议后立刻更改了航行时间表。浓雾中,码头上仍陆续有船只出入;铁路公司也被允许照常营运,不过,临时售票处被改设在了车库里,来往的乘客必须多费些时间,绕路从渡轮候船室上车。至于被禁止出航的默霍克号,船上灯火通明,黑压压地站着一大排刑警和警员。除了警方和相关人员之外,其他人一概不准登船。车站二楼的站长室里,平躺的尸体旁有一小撮人围着。布鲁诺正忙着打电话,第一通电话是打到哈德逊县检察官雷诺尔家里的。在电话中,他简明扼要地向雷诺尔说明,死者是朗斯特里特谋杀案——这起案件发生在布鲁诺的辖区——的目击证人,因此尽管这次伍德遇害的地点属于新泽西的辖区,但他希望雷诺尔能允许由他来做初步的侦讯工作。雷诺尔一口答应后,布鲁诺立刻拨通纽约警察总局的电话,一旁的萨姆巡官接过话筒,下令紧急抽调一部分刑警立刻支援。
雷恩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仔细地盯着布鲁诺说话时的嘴唇,还有紧闭着嘴唇、面色苍白的德威特——他被遗忘在角落里——以及如狂风暴雨般对着话筒大吼的萨姆。
直到萨姆放下电话,雷恩这才开口:“布鲁诺先生。”布鲁诺正走到死者那边,闷闷不乐地看着可怕的尸体,他应声扭头看向雷恩,这时眼睛里浮起了几丝希望的神采。“布鲁诺先生,”雷恩说,“你有没有仔细检查过伍德的签名——他
识别证上的亲笔签名?”
“您的意思是……”
“我觉得,”雷恩温和地说,“此刻的第一任务是,证明伍德就是写匿名信的人。萨姆巡官似乎认定伍德的签名和信上的字迹出自同一个人,我并不是怀疑巡官的判断,但我认为最好能让专家来做鉴定。”
萨姆不舒服地皱起眉来:“字迹完全一样,雷恩先生,您就别在这上面钻牛角尖了。”他跪在尸体旁边,像对待服装店里的一个木头模特一般翻弄着。最后,他从死者口袋里找出两张又皱又湿的纸来:其一是第三大道电车意外事故报告书,上面详细记载了今天下午电车和一辆汽车的撞车事件,伍德还签了名;另外是一封贴了邮票、封了口的信,萨姆撕开封口,看完信后递给了布鲁诺。布鲁诺仔细看过信后又交给雷恩。这是一封写给函授学校申请上交通工程学函授课的信。雷恩仔细研究着两张纸上的字迹和签名。
“布鲁诺先生,那封匿名信你带在身上了吗?”
布鲁诺在皮夹里掏了半天,找出了那封信。雷恩把三张纸摊平在身旁的桌上,凝神对比。好一会儿,他笑了起来,把纸张还给了布鲁诺。
“非常抱歉,巡官,”他说,“毫无疑问,这些笔迹完全出自一人之手。我们现在知道了,意外事故报告书、向函授学校提交的申请信和匿名信都是伍德写的……但由于确认这一点非常重要,尽管萨姆巡官的看法这么不可动摇,我认为我们还是请专家鉴定一下吧!”
萨姆不快地咕哝着,重新跪在尸体前面。布鲁诺把那三张纸放回皮夹,再次打起电话来:“席林医生吗?……喂,是医生吗?我是布鲁诺,我在威霍肯终点站,在站长室里。对,对,渡口后面……就现在……噢,这样,好吧,那你忙完手头的事就尽快过来……四点才能弄完啊?那也没关系,我会把尸体送到哈德逊县停尸房去,你直接去那儿……是,是,我坚持由你亲自检查。死者名叫查尔斯·伍德,是朗斯特里特案中那趟电车的售票员。”
“我可能太多管闲事了,”坐在椅子上的雷恩又开口说,“布鲁诺先生,有没有可能在伍德登船之前,默霍克号的船员或电车的工作人员曾见过他或和他说过话?”
“太好了,雷恩先生,您提醒我了,他们可能还没走。”布鲁诺又拿起电话,拨到纽约那边的渡轮码头。
“我是纽约地检处的布鲁诺检察官,我现在在威霍肯终点站,这里刚发生一起谋杀案——噢,你们也听说啦——这边需要你们的帮助……很好,死者是第三大道电车线四十二街越城电车的售票员伍德,服务证号码为二一 ○一。只要是今晚见过他或和他说过话的人,都请他们来一下……差不多一个小时前,是,是……还有,他们过来时,能不能派个执勤的电车稽查员一起来,这里会有一艘警艇过去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