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好笑?”棹知事问。
“满合川缉拿湖北熊,”师爷笑着说,“这头熊自己撞到我县衙门大堂上来了。”
“湖北熊,在哪里?”
吴师爷收敛了眼中精光,悠悠地向堂下看去。棹知事随他望去,从大堂到衙门口,空空如也,只有晚风吹过几片落叶哗哗乱响,便问:“革命了!办案总要服众。要是没罪名,抓卢志林这根令箭,本县可不敢乱投。”
“放心吧老爷,罪名有了——你从老家绍兴大老远地把我带到本县任上,叫我来干什么吃的?”
棹知事见师爷双眼精光直射,凭多年办案经验,知道此事师爷已认定,十拿十稳,当下便再不怀疑,投下捉拿人犯的令箭。
卢魁先守在灶门边添柴,恍惚间觉得自己又回到童年。妈妈老了,瘦了,枯瘦的手取下灶头梁上悬着的盐巴,浅浅地浸入锅中,绕着锅边悠悠地转了两圈,想了想,又绕了一圈。
从上海回到合川后,他在大哥卢志林任国文老师的合川县福音堂小学谋得一席教职,教小学算术课程。他从灶前抬头望着妈妈,伸指头默数着,望着三根指头,笑了,说:“爸爸今天要回家!”
妈妈还像对儿时的卢魁先那样说话:“这回呀,我魁先娃猜错喽,今天多转一圈盐巴,不为爸爸回家。”
“为啥?”
“自己想想去。加把柴火!”
屋里,卢志林和兄弟们全望着卢魁先笑。
卢魁先加柴,想不起。他从燃旺的灶门口抬起头来,望着妈妈。
妈妈说:“我家魁先娃生日。”
卢魁先笑了。笑中带一丝苦涩。三年前大足龙水湖边,也是碰上自家生日,却一头撞上了张铁关的枪口。
向晚,姜老城正要关上北门,听得身后有人问讯:“老兵,请问一声,杨柳街卢志林家怎么走?”
姜老城回头看,一眼看出这是一个青年学生,姜老城一指杨柳街方向,说:“到了街口,你就问卢麻布家在哪儿,无人不知!”姜老城放学生出城后,关上城门,随口哼出一句川剧唱词:“好丫头……”
正唱得心头酸揪揪的,戏词儿被马蹄声打断,回头再看,一队差人,拥着一架滑竿,滑竿上坐的是衙门吴师爷,直奔城门洞。姜老城赶紧重新开了城门,放他们出城。差人中有他的拜把子兄弟周三,脚下紧赶,周三弟也只绷紧了脸向他点一个头算是打过招呼。
姜老城接着前面的雅兴,口中哼哼:“若共你多情小姐……”
他戛然而止,按照惯性,用川剧说白腔道出自己的内心独白:“周三他原本是死牢牢子,今日里他抽了差出城抓人?看起来此案情十万火急十分当紧!只是——那书生前脚出门,吴师爷后脚撵到!观其架势,似要对书生不利。测其行速,几步路就逮得住那书生。十万火急,师爷却迟迟不肯下手,莫非是将军欲以巧胜人,盘马弯弓故不发?莫非是放长线要钓大鲤鱼……这大鱼莫不就是卢——”
姜老城一愣,望去,吴师爷正带领差人,一路潜行,隔着百步,不即不离,远远跟踪在胡伯雄身后……
辩熊(八)
掌灯时分,父亲已经到家,全家人正围定当年那张饭桌,孩子不少,一个个都已长大。
卢茂林一指当中腊肉碗,说:“来,今天我们给魁先娃做生!”
门外传来问讯声:“请问,这里是卢志林家么?”
卢志林站起,望去。胡伯雄出现在门口,卢志林不识。
“小卢先生!”胡伯雄却一眼望见卢志林身后的卢魁先。
“胡伯雄!”卢魁先从桌前站起,迎到门口问道:“怎么找到我家的?”
胡伯雄亮出手头那份《群报》。
于是,一家人拉了胡伯雄入席,母亲见胡伯雄吃下一筷子菜,问:“有盐没得?”
“唔,好像淡点盐!”胡伯雄说。本来他还是有意学了乡下人的口吻,说“淡点盐”,不像城里人说“差点盐”,可是他哪里晓得,当乡下人席上问客“有盐没得”的时候,这样回答是犯忌的。川省处内地,海盐来得不易。省内虽有自贡出井盐,但乡下人又哪里买得起。是以做菜时,惜盐如金。问客一句“有盐没得”,纯属客套话。分明就是没得盐,不得不过这没盐没味的日子。当时的四川乡下农家,菜里汤里,没盐,就叫没味,有盐,就叫有味。所以有句川话,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