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手皴的。”他轻轻吻了一下。
这天下午第巴府开会,拟定了活佛转世条例,要求严格按传统仪轨进行,强调不得在同一家族内寻找灵童,且找到灵通后,均须上报第巴府审批后才能最终确认。关系雪域众生的这件大事总算先定下了规矩。
回家的路上,天又阴了,已是三月,可寒意未消,格楚拿出皮袍给大人披上。桑结望望模糊的天空,有几个细细的雪粒钻到脖领里,他的心情如同这天气一样。
一家人围着炭火吃饭,江央觉得气氛太沉闷,想说点什么,一看阿爸的神情,还是打住了。这时,门突然被撞开,阿朵扶着一个人差点栽倒,语不成句地说:“乌、乌云……”
三个人噌地站了起来,桑结跨前几步扶起一看惊叫道:“乌云姑娘是你?发生了什么事?其其格她……”只见乌云衣袍不整、头发凌乱、目光惊慌,定定神看清了眼前的人,扑通一声跪下放声哭起来。
“大人、夫人,你们救救王妃,求求你们了……”边说边伏地磕着头。
梅朵和江央忙上前搀起乌云,“莫慌,慢慢说。”
“今天十王爷宣布,要在三天后娶进王妃……”
“什么!你再说一遍!”桑结猛地吼了一声,把众人吓一大跳。
听乌云又重复一遍后,梅朵轻声问:“那王妃的意思呢?”
“夫人啊,王妃怎肯嫁给那个人。她已被看守住,出不来。王妃让我恳求大人、夫人出面收留她,做女仆、做下人,做什么都行。”
屋内一片死寂,桑结伸着两只手,毫无目的地在地上转。
“大人,王妃哭着说,请看在师徒一场的情份上收下她吧。”
桑结欲哭无泪,长嚎一声,双手捶着头。
乌云冷静点儿了,“我是借口替王妃买东西偷跑出来的,还得赶快回去。夫人,您慈悲宽厚,可怜可怜王妃吧,她没有别的办法了。”
梅朵点点头,“看看大人的意思吧,你别急。”
后来桑结回忆往事时承认,他一生中最感突然的两件事都是关于女人的。此刻,他头重脚轻,脑子一片空白,转过身死死盯着乌云:“那你就先回去吧,不要惹人生疑。此事容我细细想想,务要宽慰你家王妃……”
乌云是骑马来的,江央和阿朵送到大门外。雪花无声地落在大地上,伸手不见五指。江央暗暗地流着眼泪,她能觉出阿爸的心碎了。
无须言语,读者诸君一定能够想象出,桑结这一晚是怎样度过的。
梅朵也一夜未眠,天快明时,她一下坐起来:“那个人也太霸道了,他凭什么这么做?桑结,你若不便出面,今天我带上堂姐、阿朵和格楚把其其格同乌云接过来,看他敢怎样?”
看看窗外,雪不厚,已经停了。吃饭时,听说去接其其格,全家上下兴奋不已,瞧那劲头,就像是出征似的。江央小声问梅朵:“阿爸同意了?那我也去。”说着和格楚去牵马。院里的人喊马嘶惊醒了一夜发呆的桑结,他站起来愣了一下又坐下:让他们去吧,隔不多久就会传来格楚他们归来的欢呼声,看到其其格和乌云破涕为笑。
院门打开了,“将士们”正要出发,桑结才大梦初醒一般一下子弹跳起来冲出去。大家都回头望着他。“梅朵啦,先回去,我再想想。”只见桑结嘴唇枯焦,不停地翕动着,语气虽硬,却分明透出万般无奈。
“再想想?明天就……”
桑结把梅朵拉回屋里,他知道,依当时蒙古习俗,一个男子死后,他的近亲可优先将其妻妾纳入帐中。“梅朵啦,我何尝不想把她们接过来,这内中情由我们知晓,可在别人眼里,就是第巴大人与蒙古汗王在互争一个女人,成何体统?况且佳莫的事还在那里悬着,他强纳侄媳,从习俗上也能说得过去。你们去或许能接回来,可他必将事态扩大化,煽动草原上的王公们寻衅滋事,到那时,恐怕众生再无安宁之日。”
“那就这么算了?”
堂姐热那早不耐烦了:“梅朵啦,少跟他罗嗦。格楚,你牵空马跟在后面,今天要让老家伙尝尝娘子军的厉害。”
热那穿一件枣红皮袍,浓密的发辫盘在头顶,用一条枣红丝带拢住,足踏皮靴,手持一根粗大马鞭。江央不由打量起来,发现姑姑竟是这般英武、洒脱。梅朵还是心有不甘,“那、那我们去提出接人,跟他商议,请他尊重王妃的意愿。”
桑结目光幽幽地说:“恐怕此刻汗王府早已是张灯结彩,敲锣打鼓了。”
梅朵一时呆若木鸡,半天才吐出一句:“要是央金在就好了。”
往日第巴府活跃的气氛不见了,大人脸色难看得吓人。侍从照例用一托盘将当日的文函送来,大气也不敢出就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