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落的壳
“小桃,我问你,跑这么远,你一定要来找萧琦,是为了什么?”曾智楠拉住女儿的手,把她拉到病房门口的一个角落——离此时那情绪漩涡的中心保持了一定距离,在那病房里,此时正翻涌着强烈的情绪,一旁的人如若靠近,则很容易被波及——于是她轻声问女儿。
曾智楠分内的工作早已结束了,此时,她连仅剩的那点咨询的工作都没有了,依她的个性,本不愿掺和别人的家务事,尽管她知道萧琦那两位亲戚在这之后一定会让萧琦那孩子相当难受,可是这些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小桃,你看着我。”曾智楠双手扶住女儿的胳膊。楚佳桃此时已经被萧琦奶奶的死以及萧琦那极度悲伤痛苦的样子震撼,愣着,双眼惊恐地看着地面,仿佛魂魄也跟随着萧琦的崩溃而飞走。
曾智楠紧紧地扶住楚佳桃的胳膊,捏了捏她,有些用力,疼痛使楚佳桃回过神来,抬起头来看着母亲。
“小桃,你来这里,是为了帮他吗?”曾智楠恳切地望着女儿的双眼,“我和你说,对我来说,来这里其实一点儿意义也没有,如果只是为了我自己,我绝不会来。但是,如果你是为了帮他,我可以帮你。萧琦只不过是我的一个委托人,我对他已经没有义务了,随时可以走,但如果你要留下来,我也会留下来,陪你。”曾智楠说得十分真诚。对她而言,她之所以陪女儿过来,是为了帮女儿一把,因为毋
庸置疑,萧琦那孩子就是女儿的心上人,帮萧琦就是帮女儿。但是,如果女儿因为萧琦的事受伤,她也不能放任不管。
忽然,病房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
“啊啊啊——”
适才,萧琦觉得自己胸口积聚着巨大的悲恸,如果不喊出来,他马上便会因窒息而死。此时,他的理性已经完全失控,他的内心如同天崩地裂。他不仅仅有悲伤,还有巨大的恐惧,奶奶的手一点点变凉,随着奶奶的体温一点点消失,萧琦也真切地体会到奶奶正在离他远去。
文学作品里常说,一个人走了,但他还会活在爱他的人心里。可是,如果心死了呢?还有供人的幻影留存的地方吗?
死亡,是那么真切,而周围的一切却又显得那么不真实,萧琦陷入一种混沌状态,真真假假,在他意识里来回穿梭。
死了,死了,他最爱的人已经死了。那么,就像他之前想的一样,他也跟着死吧。
忽然有一人捏住萧琦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萧琦完全不使力,可那人的力气很大,紧紧地捏住着萧琦。
“嘶——”萧琦痛苦地叫了一声,那人捏得太狠了。
疼痛刚刚唤醒了处于惊恐中的楚佳桃,亦让业已崩
溃的萧琦找回了一点现实感。他稍微定了定神,终于意识到自己在何处,抬起头来,模模糊糊地看见萧寒和萧茹两位长辈的脸。
“接受现实吧。”萧寒说。
就像当
年,弟弟出车祸生命垂危之际,他也是最快接受现实的,尽管,这样的他很容易招致误解。
此时,萧琦便用仇恨的目光盯着萧寒。他不是仇恨萧寒,他也不知道自己仇恨什么,只是心中有一股强烈的恨意无处安放,此时,谁靠近他,他就会把这股情绪宣泄在谁身上。
病房中有一个立柜,萧茹徐徐走到立柜前,取出一个包袱,打开,取出一件衣服。
“来,给你奶奶换上吧。”萧茹的声音也柔和了,在此之前的尖利和凶狠淡化了。她以为自己不会为母亲的死感到一丝一毫的哀伤,甚至还会有些高兴。因为她曾经真的想过,如果母亲死了,且她没有修改遗嘱,她将得到一大笔遗产。从没爱过自己的母亲,在与不在又有什么关系呢?然而此时,她的情绪却十分复杂,很难说是哀伤,或许和萧琦一样,还有恐惧,亦夹杂着其他说不清的情绪,种种不同的感觉交织在一起,也让她有些难以负荷。但她毕竟是经历过点事的成年人,不会像萧琦那样没有承受力。母亲去世时要穿的衣服她一早就取来放在柜子里了,母亲也知道,实际上,一直拼命努力想要活下去的母亲内心深处也早已清楚地思考过死。只有萧琦这样的孩子才会感到吃惊,才会这样大惊
小怪…
“啪——!”
“你干什么?”萧茹瞪大眼睛,气愤地看着萧琦。原来,刚刚他一把将那衣服拍到了地上。
“原来你早就准备好了,你早就盼着奶奶不好,是不是?你怎么能这么冷静?你还有没有良心?”此时的萧琦早已不是平时那个冷静、克制的人了,或许,他从来就没有真正冷静、克制过。那一切不过是覆盖在他表面的一层壳罢了,他的内心,原来一直积攒着那么多强烈的情感,这些情感长久以来深埋在他心底,被牢牢地封存,此时,因为受到了强烈的刺激,这些情感一股脑奔涌而出。
“萧琦!”楚佳桃忽然冲出来,紧紧抱住了他。
萧琦喘着气,双眼仍燃烧着愤怒,一直以来,他真的恨他的姑姑,只不过因为她是姑姑,只不过因为怕奶奶受到伤害,他一直压抑着,此时此刻,他还有什么怕的呢?
“你奶奶已经走了一会儿了,你还让她在这儿躺着吗?”萧茹的眉头似皱非皱,嘴角抽搐着,好像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萧琦,你奶奶已经走了,你让她好好地走吧,你不要闹了。”萧寒劝道。“你在这里闹…外面人都能听见…”萧寒的眼眶是红的,声音是颤抖的,但目光却很坚定。
这两位长辈,两位萧琦愤恨已久的长辈,此时似乎都比他要坚强许多。
萧琦心中那一团巨大的黑色的情绪,再度拥堵在胸
口,没有出口,他又一次感到强烈的无力,不过此时,一双柔软的小手紧紧地抱着他,那娇小的身体根本禁不住他的重量,所以他必须靠自己的一部分力量支撑着。狂烈的愤怒与刻骨的仇恨、挖心剜腹般的痛苦,在那女孩的怀中稍稍平息了下来。
萧琦回过头去,再次看了看奶奶,忽然,脚下一软,随即,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一下便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