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
人生有时需要疯狂一次,哪怕事后回想会觉得毫无道理,毫无逻辑。
这是楚佳桃近日第二次参加葬礼了。严格来说,这次她没有正式参加,只是等在墓园外。依她的性子,如是平时,一个人站在墓园外,她是会害怕的。尤其那天是个阴天,风凉飕飕的,墓园中有些植物虽已抽出新芽,但放眼望去,周围大体还是熬过了一冬的枯黄残叶,无甚生气。迈入墓园的人,不是庄严肃穆就是神色凄凄然,悲伤飘荡在空气中,随着乌鸦的啼叫蔓延开来。敏感的楚佳桃,身处这样的环境中,很难不胡思乱想,但那天,似乎有种更强烈的情感占据着她的心,让她无暇害怕,无暇触景生情。
因为她知道,此时那个男孩的害怕,那个男孩的悲伤,一定比她强上10倍,20倍,而她之所以出现在这个本和她毫无关系的墓园门
口,都是因为他。此时,楚佳桃心中有一个很坚定的信念,就是等待萧琦,等葬礼结束,等萧琦出来。她说不清自己心中这股信念缘何如此强烈,她有一种感觉,好像她第一次见到他时,这一刻就已经注定要发生,甚至好像今天的一切早已发生过无数次,此时她不过是又一次经历轮回。
远远地,一群人从墓园深处走出来。除萧琦外,还有萧寒、萧茹及他们的家人,还有一些萧琦奶奶生前的朋友。他们中的不少亦是年迈的老人,为了萧琦奶奶特意赶来。
这次葬礼,是在萧寒主导下,萧琦配合完成的。原本应是萧琦操办,但他对许多流程一无所知,很多地方都需要萧寒告知怎么做。
萧茹在整个过程中则一直一语不发,只是跟随着众人,走过一个个流程。老人的遗体要送去火化的那一刻,萧茹依旧没有掉一滴眼泪。
看着萧寒认真投入地和萧琦一起操办老人的葬礼,萧茹甚至有些想笑。看看吧,他现在
显得多像一个孝子啊,之前算计老太太的遗产时可不是这样,现在遗产落停了,老太太没来得及改遗嘱,看他变得多积极啊。恶心!
萧茹真的感觉恶心,好像有什么堵在她的喉咙里,别说哭或笑,甚至发出声音,挤出一句话来她都做不到。她觉得老太太的遗体像假的,她不敢相信,那个她心里无数次叫过“老不死的”的老家伙真的死了。她早就盼着她死呢,她死了,她是不会感到一丝难过的。
今天,她的丈夫和儿子都来了,但这些人对殡床上躺着的那个老太太都很陌生,她很少回家看母亲,这些“外人”就更不可能常去了。这场葬礼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完成任务罢了。
她现在应该高兴啊,她已经和萧琦确认了,遗嘱没改过,还是原来那张纸,根本没有法律效力的那张纸。现在她有钱了,资产一下多了几十甚至上百万,有了这笔钱,儿子学区房的贷款就有着落了,她也能享几年清福。她再也不用
为了钱焦虑了。她现在应该大笑啊。一直以来,她不就等着这一天呢吗?
可是,她看着母亲的脸——她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看母亲的脸了——老人的面容很安详,像是仅仅只是睡着了而已。她笑不出来,因为直到这一刻,她还没有原谅母亲,可母亲那平静的样子,像是已经放下一切,原谅了一切似的。
母亲凭什么放下一切呢?还是说她从来就没有怨恨过?就像
一直以来那样,她从来没把自己放在心上,从来都忽视了自己的存在?
萧茹忽然有种无助感,她知道自己再也没法把母亲唤起来了,可她忽然想抓起母亲,再和她理论一番,问她究竟是怎样看待自己的,问她为什么这一辈子只偏爱她的两个儿子,为什么她不给自己留一分钱遗产,为什么直到最后,她还是一点儿也不重视自己呢?
她的目光落在面前那个泪流满面的男孩
身上,有一瞬间的恍然,她觉得萧玉就站在那儿,她那娇贵的,无能的弟弟就在那儿。她想起那年,母亲也是这样泪流满面地送走了弟弟。母亲哭得那样伤心,那时候她就想,如果躺在殡床上的是自己,母亲还会那样哭吗?
她想起那年的河边,弟弟落水,他拼命地挣扎,拼命地向自己求救。当时,弟弟的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就那样张大着盯着自己。很多个夜晚,她都会忽然想起那双眼睛。可是最近,她的记忆却有些模糊了,那时候她是真心不想救萧玉吗?不,她的力气太小,如果她拉萧玉,说不定自己也要掉进水里。她记得那条河底尽是水草,从小就有不少关于那条河的传闻,说河里有许多淹死的冤魂,他们还会拉靠近水边的小孩下水,一旦下去就上不来了。
所以当时弟弟落水,不就是他的命吗?后来的车祸也佐证了这一点,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谁让萧玉享尽了母亲的爱呢?所以,和她没
有关系,弟弟是注定要英年早逝的…
母亲啊,你真是自私,到最后的最后,你还是那么自私,我还要很多话想和你说啊…萧茹心想。她心中翻涌着许多自己也说不清的复杂情感,这些情感如今没有一个落点了,她一下子觉得头晕目眩,有些想吐。
葬礼结束了,他们一起向墓园门口走去。萧茹看看自己的儿子,他还在那儿浏览手机网页呢,看看浏览的内容,无非是那些游戏啊,八卦啊,这孩子好像一直长不大似的。再看看萧琦,虽然萧琦比自己儿子小很多,但看起来颇为成熟,举手投足颇有成人的样子。他也继承了其父亲唯一的优点——一张精致英俊的脸,漂亮得叫人讨厌。
这是她始终不愿意接受的事实:她一直瞧不起的那个无能弟弟的儿子,要比自己的儿子优秀得多。
她一直厌恶母亲娇宠儿子的做法,可她
却在不知不觉中模仿着母亲,给自己的儿子无限的溺爱,以至于他至今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另外…
他们走到了门口,萧茹的目光落在墓园门口那个身材娇小的女孩身上。那女孩的脸被冻得通红,但一双大眼睛晶晶发亮,是个好看的姑娘。
萧茹记得萧琦之前身边就有一个相貌出众,看起来家境优渥的女孩,如今怎么又有一个?看来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萧琦也是一个情种。
无论是那天的女孩还是眼前这个姑娘,她们身上都有一种特别的气质,那是一种走在街上一下就和周围其他普通女孩区别开的气质。萧琦和她们站在一起,自己的儿子显得好像更黯淡无光了。
萧茹忽然知道自己那些还没放下的情感的新落点了,她看着萧琦走向墓园门口那个女孩
,喉咙里堵着的那块东西忽然烧了起来,变得像红炭一样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