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老虎 第一章 1
随着冬季的深入,鸭绿江渐渐变得平静温顺了。这条起源于长白山天池,又因江水酷似野鸭脖子的颜色而得名的江也就进入了猫冬的时期,流向黄海的浩荡江水慢慢不见,钻到冰层下面去了。
在鸭绿江原来的水道上,取而代之的是雪道。平坦坦、雪绒绒弯曲盘转向前,从长白山的山里一直延伸出去,待到来年春季轰隆隆开江,冰排出现,鸭绿江的生机也就会再一次出现。
每年进入初冬十月,干山场子活的木把们就进山“开套”了。进入长白山林海里伐木的都是男人,这些人有个俗称,叫木把。他们是一帮一帮的,结成的帮也就叫木帮。领头的木把叫把头。他们的东家叫大柜。他们进山去干伐木的活,就叫去干山场子活。所谓开套,就是指木把们开始进山伐木干活了,一般是在十月份。到了次年二月,通常是指春节之前,就到了“掐套”的时间了,也就是指这一季的山场子活干完了。在掐套的那一天,木把们从山里出来,从东家二柜手里结算完这一季的工钱,就找地猫冬过年去了。
当然,有干山场子活的木把,也就有干水场子活的木把。干水场子活的木把又叫老排,也就是沿鸭绿江水路放木排的排工们。他们也是木帮的人,往往和干山场子活的木把是同一伙的。
待到山场子活掐套后,时间进入同年春季,鸭绿江开了江,水场子活也就开始干了。老排们需要在春夏季把冬季山场子活伐下来运到江口的原材串成木排,沿鸭绿江水路放出山去换成大洋,这一季的水场子活才算结束。
同时,在水场子活结束后,待到十月,下一季的山场子活也就又开始了,也就是又一次开套了……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黄金老虎 第一章 2(1)
昨晚的一场大雪把鸭绿江两岸的山川丛林又增加了一层近尺厚的雪绒,这场年前降下的大雪下到临近午时才渐渐小了,片片朵朵的大雪花变成了细细碎碎的小雪粒,也预示着一个寒流将在春节前后来临。
鸭绿江畔南岸有个木场,被称为六道沟木场。这会儿,在六道沟木场里等待东家大柜依尔觉罗·和六的木把已聚集了四五十个了。
木把们的衣着还挺统一,头上大都戴着长毛的狗皮帽子,身上也大都穿件老羊皮袄,又都在腰上用布带子或草绳子扎实了,脚下穿的鞋更统一,都穿着牛皮制作的十个褶的或八个褶的鞋。大多数木把穿的老羊皮袄和鞋都磨损得破破烂烂的。这些木把聚成星散的几堆,每堆又各有不同:有坐在原材上抱着膝盖打瞌睡的,有坐不住冷了站起来走动的,也有坐着发呆的,有三两个蹲在雪地里吸烟锅唠嗑白话女人的,有围一大圈叫喊着在爬犁上叮当砸大洋赌钱的。
六道沟木场的南面有一排木刻楞,就是用原木一根一根刻在一起建成的住人用的木制房子。大点的木刻楞又叫霸王圈。在那一边,正有几个木把从一间木刻楞里抬出几口大铁锅,把大铁锅架在搭起的炉灶上,在大铁锅里装上雪,准备烧化了用雪水刷锅。还有几个木把忙着抡开山斧咔咔地把锯成一段一段的原木劈成烧火用的柴瓣子。等到午时,东家大柜来时要用大铁锅煮食物吃掐套饭。
一架大黑驴拉的爬犁,慢悠悠地从六道沟木场外面的那条弯弯曲曲的爬犁道上下来了,驴拉爬犁上是四个最后从干饭盆林场出山的木把。鲁十七和老棒子背靠背互相支撑着坐在驴拉爬犁上晃,都不说话。这一小一老两个家伙是睡着了。在鲁十七和老棒子的腿边挤着一个躺着的木把,他是这架驴拉爬犁的主人,叫孙吉祥。驾驴拉爬犁的木把是道尔吉。
拉爬犁的大黑驴在这条爬犁道上拉原材走久了,根本不用道尔吉吆喝,拉上的四个人也没一根原材重,自然走得顺顺当当的。道尔吉坐在爬犁的前面,一副半睡半醒的样子。道尔吉右大腿旁边就是大黑驴的黑屁股,道尔吉就时不时地瞄一眼黑屁股,又闭上眼睛去想另一面屁股,是面女人的屁股。那女人是道尔吉去年掐套后在望江屯找到的一个靠。所谓的“靠”,在木把们的嘴里说出来都是指女人。有靠吗?是指有女人吗;找到靠了吗?是指找到女人了吗;我有老靠,是指我有老关系的女人。靠也是指和女人发生性关系。例如,我和这个女人靠过,就是指我和这个女人睡过;上去靠女人,就是指上去睡女人。
道尔吉去年找的那个靠,是个生完三个孩子还不满二十一岁的女人,人长得奇丑也奇黑。那女人脱光了露出一身粗糙多毛的黑皮,你看一眼一定会吓一跳。那要上去靠时怎么办呢?正面不敢看,又不好意思闭上眼睛去靠那井眼,那就把那女人翻过来靠吧,那女人的背面的表皮兴许不黑又少毛呢?再说从后面看上去腰条也顺溜些。但也不行,那女人的屁股像被火烤煳了似的,更黑。但从背后靠那女人,再闭上眼睛,也就能接受了。那女人看不见你闭眼睛靠她,也就不算不尊重她。道尔吉和那女人的头一次就是这样靠的。但即便是这样的黑皮女人,在木把们的眼里,也是不易得到的,也是值得花大把大洋去靠的女人。因为那女人有一大暂时的优势,就是年轻。整好了,那女人又愿意了,给你生起孩子来不像下饺子似的?这才是道尔吉去靠那女人的真正心愿。
道尔吉又看了眼靠在右大腿边一步一晃悠的黑驴屁股,又想了一下那女人的黑皮屁股,心有所感了,抬手轻轻揉了揉大黑驴的黑屁股,嘟哝:“你这黑家伙和那女人像一个黑皮爷们靠出来的姐妹!”
大黑驴被揉了屁股就快走几步,长耳朵向后转,似乎想听道尔吉的下一句话,但没听到,因为道尔吉没嘟哝第二句话。道尔吉瞄着黑驴屁股暗暗下着决心,就是一会儿见了东家二柜结算了大洋,就去望江屯找黑皮女人,先按倒翻过来从后面狠狠靠几次,然后搁下大洋和黑皮女人的丈夫摊牌,求黑皮女人的丈夫答应准他介入,让他道尔吉介入拉边套。
黄金老虎 第一章 2(2)
所谓拉边套,是东北早期山里人家的一种婚姻习俗,一般是指本家的男人病了残了养不了家口了,这时候就需要女人去找个肯进家的男人进她的门。这种情况一般来说本家丈夫都是同意的,也就是说同意和另一个男人合用他的妻子。这也是拉边套能成立的重要支点。这个肯介入拉边套的男人就负责干活挣钱养家口。就像一驾大车有了驾辕的马,车太重了拉不动了怎么办?就在辕马的旁边再拴一匹马帮忙。
但是,这种婚姻多以悲剧收场,而且拉边套的男人和女人生了孩子,孩子不能算拉边套的男人的,而算本家丈夫的,得管本家丈夫叫爸。这也是这种姻缘往往不能圆满的原因之一。
道尔吉惦记的黑皮女人的丈夫,在几年前的一个冬天,跑鸭绿江上破开厚冰用鱼钩钓鳇鱼。那丈夫钓到了一条大鳇鱼,往上拽时,反被大鳇鱼一下子拽倒了,又一滑滑进了冰窟窿,好在那丈夫水性好,居然没被冰下的水流冲走,硬是从冰窟窿里爬了出来。但也坏了,那丈夫一身水一爬上光溜溜的冰面,就抬腿往家跑,但跑不几步, 鞋底的水少了,也就在踩冰跑时被冰粘住了,又跑得急切,一只脚从鞋里脱出来,人也一下摔倒了,整个人大字形趴在了冰面上,在衣服上的水和冰的交合下,整个人被冻在了冰上,也就动不了了。直到有路人听了救命声又叫了其他人,用了挖杠才把那丈夫从冰上挖松整下来,抬回家后,缓过气了,那丈夫也瘫痪了。他一家连他带三个小崽子就靠黑皮女人养家了。黑皮女人就每年在木把掐套时,招一个看上眼的木把靠上挣大洋了。道尔吉也是这样在上一季掐套时被黑皮女人招到炕上的。
而现在,道尔吉打定了拉黑皮女人边套的想法,心里呼呼就从嗓子眼里冒了火,担心这次去晚了,黑皮女人的大炕上已经睡着另一个木把了。到那时道尔吉要想和黑皮女人的男人打商量拉边套成个家,就得等另一个木把离开之后了。
道尔吉心里着急,精神也就好了些,抬手用老羊皮手套抹去挂在眉毛、胡子上的串串凝霜,又大力地挥手拍了大黑驴的屁股,嘴里还冲出一句:“妈的孙吉祥,你媳妇的脚变懒了。黑毛媳妇你他妈快点!”
孙吉祥睡着了不吱声。大黑驴打了个响鼻,冲掉挂在鼻孔旁的几串凝霜,就加快了速度。道尔吉又把眼睛闭上,去想黑皮女人的黑皮屁股了。
驴拉爬犁的后边,在一大片杂树林里,无声无息地钻出一条青毛大狼狗,青毛大狼狗的个头出奇的大,大的都不像狗了。
青毛大狼狗的身上挂满霜花,嘴里叼着一只灰毛大兔子。青毛大狼狗跑上爬犁道,抬头看眼前面的驴拉爬犁,就叼着灰毛大兔子扬起脑袋奔跑追来,追到驴拉爬犁的后边,就一跃跳上爬犁,把灰毛大兔子轻轻放在鲁十七的脚边。青毛大狼狗又跳下爬犁,跑过大黑驴,向前面鸭绿江边的六道沟木场里快步跑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