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绪老和刘葆珍,两位老人挽着来到舞池,缓缓移动步子,音乐随着他们放慢了节奏,会场上的空气立刻凝重起来,众人把目光都投向这两位世纪恋人。
龙绪老不是在跳舞,而是在追思,他借助这特殊的场合,在没有时代区别的华尔兹之间,体味着青年之恋。他陶醉在回忆中,刘葆珍的步子零散而拖沓,然而却十分准确地跟着旧情人,她的背有些弯曲,脖颈却高傲地挺直,五彩灯光打过来,她的脸显得年轻、活跃,像当年一样。
司徒总经理告诉宋沂蒙,说这位男的就是保定讲武堂研究会的会长龙绪民,人们尊称老人家为龙绪老。他身边的女人却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的情人刘葆珍。
其实,他根本不用司徒为他介绍,他比司徒了解的多得多,宋沂蒙没有告诉司徒总经理说他曾经在大众居见过这两位世纪恋人,更不愿说龙绪民的女儿曾经和自己一起开过饭馆。
望着这两位充满幸福,又有着无穷遗憾的老人,宋沂蒙的心里起起伏伏。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陆菲菲,他俩也可以说是青梅竹马,陆菲菲终身未嫁,他当年也曾经海誓山盟,可分手没几年,他就违背了自己的誓言,攀高枝,娶了老婆,他觉得自己渺小得像只蚂蚁。
他望着这满满一屋子的男男女女,觉得大家都在有滋有味地活着,有几个能像龙绪老和刘葆珍那样,保持着跨越人们平均寿命年限的爱情?
音乐又奏起了,人们极力模仿着各自崇拜的偶像,随着节拍跳跃,晃动着、颤抖着。一个穿着入时,身材匀称的中年女人来拉司徒跳舞,看来是老相识。司徒只好恋恋不舍地与米莹暂别,搂着那中年女人进了舞池,瞬间消失了。
米莹满脸不快地对宋沂蒙说:“你干嘛不跟朱小红跳舞?是不是看不上咱们?”米莹这么一说竟然把宋沂蒙说了个满脸通红。他感到无法推辞,只好站起身来,低声对朱小红说:“那好,请吧小红,我不是不愿意,而是不会跳,你教我吧!”
朱小红被宋沂蒙带着,一连几个旋转,就到了舞池的另一端。离崔和平远些,宋沂蒙大胆了,动作越来越舒展,朱小红差点被带得飞起来,兴奋得脸都红了,她把脸蛋儿倚在宋沂蒙的肩头,细声细气地说:“你跳得这么好,还说不会!”
宋沂蒙的感觉也不错,娇小的朱小红依偎在他的身上,他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软”,古代小说里形容女人是温香暖玉,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渐渐地整个舞场上都兴奋了起来。
宋沂蒙搂着朱小红开始旋转。
墙边有一个长长的鱼缸。宋沂蒙在旋转中偶然看见,里面有条红黄两色相间的鸳鸯剑鱼,它平躺在角落里,腮和鳍都不动了,周围的鱼去叼它,看来这小生命已经完结。等宋沂蒙转了一圈儿,再去看它的时候,它却奇迹般地活了,它顽强地从下边翻起,冲到同伴当中,这是转眼之间的变化,原来它根本就没死,是瞬间的窒息,还是从梦中惊醒?宋沂蒙不禁慨叹起来。朱小红仿佛看透了宋沂蒙的心思,她用手紧紧抓住宋沂蒙的肩膀,两眼呆呆的,流露出不少惊喜和爱怜,她也在看那条活泼的小鱼……
宋沂蒙陶醉在音乐中,他颇为感触:
华尔兹是抒情的舞蹈,人们只看到它欢快流畅的特点,却忽略了它的抑郁和伤感。同一种舞蹈富有很多内容,不同的人对它有着不同的理解,这理解可能是相反的。
舞会上,男人和女人融合,穿西装的和穿旗袍的融合,隔壁小卖部有酸梅汤和威士忌,有牛角酥和艾窝窝,法兰西糕点和中式小吃十分自然地融合。再远一点,就是市第二人民医院,那里的中西医结合治疗全世界闻名,过去是跌打损伤狗皮膏药天下独一贴,现在连施今墨的弟子也离不开CT和核磁共振。
宋沂蒙忽然发现,舞场上少了龙绪民和他的老情人刘葆珍,人们忘记了两位老人,也忘记了自己。老人为参加舞会的人们带来愉快,带来自尊,人们愉快地进入高潮,他们却悄然离开。
他突然想到,不久自己也会年老,到了那一天,他也会旋转不动,在人们的欢乐高潮中黯然离开。可他对即将到来的衰老并不服气,他是一个才华横溢、壮志凌云的马雅柯夫斯基,怎么会老?龙绪民和他的老情人就不老,他们从表面看起来似乎年迈,文人用笔墨去形容一些晚年的老人,说他们暮日黄昏,即将终结,可那两位不平凡的老人却像是刚刚开始新的生活。黄昏老人渐渐少了,他们虽然处于黄昏却不知觉,已届高龄却不甘心。他们征服了黄昏,就看见了晨曦,暮日的黄昏,不是黄昏,心里的黄昏,才是真正的黄昏!
崔和平不会跳舞,却和会跳舞的米莹聊得不亦乐乎。司徒总经理有些吃醋,就一个曲子接一个曲子地请米莹跳舞,崔和平也不反对,在下面坐着还不老实,一个劲儿地与米莹眉目传情、指手画脚,逗得米莹嗤嗤笑。
时间过得很快,宋沂蒙心里有些害怕,因为到香山的末班车已经没了,出租车又不知能不能找到,今晚若回不去,妻子一定会着急骂人。
恍惚间,曲终人散,等宋沂蒙等人陪着司徒总经理,离开莫家花园时,已是午夜时分了。崔和平知道宋沂蒙心病,就悄悄地对他说:“哎,我跟你一样,反正回不去了,干脆到米莹家里凑活一夜算了,她自个儿住一套单元,没事!”宋沂蒙听了吓得直晃脑袋,他赶紧表态:“那不行,我得回家,就是爬,也得爬回去!”崔和平知道他怕老婆,于是就不再吭声。
这时候,司徒总经理凑过来关切地说:“你不是在老丈人家里住吗?这样,你上我的车吧!我住的地方不远,让司机先把我送回去,然后再送你回香山,没问题!”宋沂蒙再三推辞,司徒总经理一下子就把他推到车里,没有等他转过神来,汽车猛地抖动了一下,发动机“呼呼”响着,奔跑到了马路中间。
透过车窗,宋沂蒙看见崔和平和米莹亲亲热热地上了一辆紫色的出租车。
朱小红还是穿着那件深红色的呢子大衣,在微微晃动的路灯下,在瑟瑟寒风里,她摆着小手,频频地向宋沂蒙告别。宋沂蒙从汽车反光镜里看见了这一幕,他觉得这个女孩儿其实很可爱。猛然间,宋沂蒙想起自己还不曾有过她的地址,一股莫名的惋惜在宋沂蒙的心里油然生起。
第二天中午,宋沂蒙在公司终于等到了崔和平,这家伙睡得两眼睁不开的样子,宋沂蒙一看就明白了,就半开玩笑地审问他:“昨晚有收获吧?老实坦白,干了没有?”崔和平是个厚脸皮,他的眼睛虽说困得张不开,可是脸上却兴奋得发光。只见他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