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这个人一直让杨坚很满意、很信赖。
他不但接手杨坚的天下大事,还兼顾着杨坚的天子家事。有一回,皇后独孤发威,杖杀了杨坚临幸的妃子尉迟明月,使得惊怒之下的圣帝纵马入山,因搞不定一妇人而绝意抛掷无限江山、万丈红尘。正是高颖这老部下追他入山,听他倒完满腔苦水,又将他劝回帝座上。
可是,600年以来,这个人的表现就一天天愈发的让杨坚心里不对味了:
他劝谏他不可以梦中事为然,说李子花开很蹊跷,但也许只是一次偶然。
从谏阻他诛杀李浑一家开始,他谏阻他对天下李姓的所有杀机,并通过暗示等方法使李姓人自请免官、蛰伏平庸,远离朝政以避祸端。
到最后,集天下术士之智能(其中不但有赵卓、杨伯丑,更有绝对的世外高人袁天罡)得出唯一扭转乾坤的所在,是以杨广为未来天下之主。
“晋王,是一则莫测的天机。在他的身上,看不到过去更无法预知未来。天意注定以李代杨,晋王的世界却没有天意,更不可注定。所以,如果他愿意,天意、就不再笃定。
只是,这样莫测的天机,是天下人所不能掌控。做为一次楔机,若以之主掌天下,他可以使隋杨万世永固,也可以使隋杨万劫不复。”
对袁天罡所言,杨坚兴奋无比,深以为找到救挽隋杨法门。
共闻机密的高颖却不断提醒他袁天罡最后一句,并言杨广的完美未免太过,从而有可能正是作伪。
杨坚当时笑的很和蔼,像是很感动、并很受启发。暗地里却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绝不能给这个众望所归的丞相对上他的爱子,那同样众望所归的未来天子广。
没办法,杨坚近来一天比一天清楚的感受到,高颖这个丞相的影响力实在是大到让人讨厌了。
——只要是他对杨坚上疏,无论建议还是谏阻,杨坚都必然的准予、或至少拿出慎重姿态。原因不在于杨坚以为他多么有道理,而是他的态度和意见让朝臣们惯性的大以为然也。
于是,在紧张的空气中,在朝廷重臣的迅速凋零中,人们战战兢兢看着:高颖——这个大隋最重的重臣,他们心目中的顶梁支柱被以似是而非的罪名一贬再贬,并终于被削职为平民,举家迁回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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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的时候,做为极少数的送行人之一,李渊讶然而钦敬的看到:这位由位极人臣而沦为一介平民的老人竟是一派平和自在,无怨无尤。
心中有深浓的仓皇与惭愧,随着这位绝对执长的离去,预感里天下间的灭顶之灾愈加明确为不久之后的现实。
而,就在这位执长为救挽天下用尽一切心力时,他却因着每每见面时杨广心照不宣也似的笑毛骨悚然。
那样的笑,煞有兴致、津津有味,是分明明了了一切前因后果,知晓了绝对隐私——那甚至全不关危胁,而只是一种讥诮愚弄。
仿佛,一只懒洋洋的猫,有趣的看着他爪下的耗子玩着各色把戏。
恶寒的感觉愈来愈深,他每一个醒来的今天都比昨天更确定:自己妻子腹中的孩子是有问题的,是会对隋杨天下产生无限威胁和破坏的。
很想要有所动作,很想继续他的忠贞不二、问心无愧,却又总是倍觉无力,无从下手到绝望。
何况,妻子的楚楚温柔,妻子的似海情深,妻子那对腹中孩儿义无反顾的回护珍重……这种种种种又当如何视而不见的去割舍?
仓皇中踟踌,没了勇气失了魄力,任着这未来天下雄主之争如火如茶,他却只能远远走开,违心而无力的保持缄默。
宿夜难寐,自幼来根深蒂固的道德规范让他无法安枕。仿佛,未来种种危机,乃至今日高颖的惨淡收场,都由他一手造成。
龙渊 章六 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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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皇二十年的冬天,持续了三日的暴风雪渐转为大风雪。
大雪飞扬如絮,层层覆盖整个长安城,至尔苍白了大江以北。
李渊知道,这是天地惊怒,杀机迸现。就像,杨广成为太子的当天,那场几乎倾倒了这个天下的大地震。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
——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只是,这一色色杀机森森,竟皆敌不过杨广那灿烂绚目的笑。亲历种种桩桩,病卧仁寿宫的圣帝竟是殷殷握住爱子的手,说:“阿摩,近来世事多舛,一切,皆有累我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