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南大帅张崎可算是当下军中最有实权的人物,也是景守皇帝最信任的军队统帅,不但具有无庸置疑的军事才能,同时还有着八面玲珑社交能力,在门阀和皇统之间冲突日渐激烈地情况下,张崎很早便表示,无论如何发展,他效忠的对象永远是当圣上。
这样的表态,不但让景宗皇帝相信他的忠心,又让门阀豪族们觉的,只要能想办法掌握大义的名份,张崎便不再是障碍。
此刻,张崎抬眼看看,坐在上首脸色阴郁的景宗皇帝,又用眼角地余光,扫了扫身边闭目养神,仿佛同方东阳一样,已然小憩酣睡的太尉陆平,一语不发。
是的,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任何言辞都显得苍白无力,战争进行至此,完全脱离了当初的设定和掌控,这,可是谁都不曾预料到的情况啊!
这次对匈奴作战,整个作战计划名义上是由四人共同商讨而得,其实,由门阀豪族组成的右路军,执行的作战计划,是太尉陆平设计出来的,而由边军组成的左路大军,采取的军事行动,则是由他张崎苦思冥想所拟,然后两人再把各自的计划拿出来,进行综合、互补,从而形成最终方案。
打了一辈子仗,曾拟定过的作战计划数不胜数,但张崎觉得,这次是最难的。
因为要做到公平,两路大军,所面对的机会、困难、风险都要相似,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整个计划就有可能流产。
在计划拟定之初,景宗皇帝曾在体元殿秘密诏见了张崎,诏谕道:想个法子,让门阀豪族组成的右路军多死些,死光了最好,而朝庭边军组成的左路军,要尽量避免伤亡,同时,还要把匈奴打败,扬我大齐帝国威风,朕的皇位才能更加稳固。
什么?!
张崎当时差点没用头去撞墙,他告诉景宗皇帝,那样的计划他制定不出来,就算能够制定出来,也绝对无法实现,虽然他自栩极高,但和太尉陆平相比,仍然有所不足,在计划制定中,千小心万小心不被陆平算计了,就已经是千难万难,还想去算计陆平,那不跟指望天上会掉金砖般痴心妄想么!
景宗皇帝很不甘心,但,也很无奈,太尉陆平的军神之名他也是深知的,要想搞鬼,难度确实太大,而要是弄巧成拙,反到无趣。
自从对匈奴的作战正式启动以来,每日的快马军报流水般的传入武英殿,景宗皇帝最关心的就是,左、右路大军各损失多少?那边看起来比较吃亏?其次,才是战斗是否顺利?是否达到了预定目标?是杯重创匈奴?
右路大军是最先出击的,在吸引了匈奴铁骑的视线,达到调虎离山的目的后,左路大军以奇兵之势,直扑饮马潭,而右路大军则变为无数小股部队,开始骚扰匈奴各部落,战役一下进入了关键部分,战报却变得稀疏起来,景宗皇帝心中越发忐忑不安。
进入五月后,最先传来的消息是,担任奇袭任务的左路大军攻击受阴,被匈奴三大部落的铁骑联手拦截,前进不能。
笨蛋!蠢材!太辜负朕的期望了!
张崎曾为景宗皇帝详细分析过,奇袭最主要的就是快、准、狠,如果不能迅速获得胜利,当匈奴被佯动调离的大队铁骑增援而至时,左路大军很有可能会全军覆没。
那几日,景宗皇帝的脸都是黑着的,据说宫中的玉如意也被砸坏了十多条,侍候他起居的宦官、宫女,稍不如意,便被喝令拖下去杖责,打死了算。
景宗皇帝整个人仿佛倏然又衰老了许多,每日坐在武英殿中,看着身前的太尉陆平,景宗皇帝心中就冒火,他觉得,象古钟一样坐在那里,却沉默不发一言的太尉陆平,说不定在暗中怎么嘲笑他这位皇上呢,景宗皇帝盘算着,如果右路大军获胜,而左路大军却全军覆没,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先把这太尉陆平杀了,然后再跟门阀豪族们拼个鱼死网破。
就在景宗皇帝着急上火,嘴唇起燎泡,日日失眠之时,忽然传来消息,右路大军的麻雀吸食计划,进展的也并不顺利,分散出去的八万大军,最终只有九千多人回到了无终城,不过,这九千多人到是劫掠了不少匈奴财物,有的门阀族兵,在回来时,还驱赶着漫山遍野的羊群。
好,这实在是太好了,这些门阀族兵在遭受巨大损失同时,又让匈奴人吃到了苦头,正所谓驱狼吞虎,当初心中两个设定目标都算达到,景宗皇帝着实松了一口气,再看太尉陆平时,觉得这老帮子顺眼了许多,只是,太尉陆平的那张脸,仍然是古井无波的沉稳,全无情绪波动,到让景宗皇帝的欢喜,打了些许折扣。
胜利者的快感,可是建立在对手的痛苦上啊。
这时候,景宗皇帝发现,抚南大帅张崎的表情很奇怪,一会吸气,一会皱眉,似笑非笑,那样子,就跟走在大街上,忽然发现地上有个鼓鼓囊囊的钱包,于是快步上前,一脚踩住,然后东张西望,那种既兴奋,又担心失主忽然找来的患得患失表情。
景宗皇帝知道,张崎一定是心有所得,只是此刻不方便说罢了,当下用眼睛瞅了张崎一眼,起身便向偏殿走去,果然,张崎屁颠屁颠的跟随而来,不待景宗皇帝开口,便说道:“圣上,事情有点不对啊。”
这一句话,便让景宗皇帝的心吊上了半空:“不对,怎么不对?”
!
第142章 算计之二
两颗白发苍苍的脑袋,凑在了一起,叽叽咕咕。
“陛下,臣曾经反复推算过,右路大军发起的佯攻,随着左路大军的出击,立刻便会被匈奴人识破,他们会调集所有的兵马,全力去救援饮马潭的三大部落,但为了防止曾经制造出偌大声势的右路大军确实存在,定然也会留下二万到三万的铁骑精兵,从柳城试探性的出击,到黑水河一带察看虚实。”
景宗皇帝在年轻时,也曾征战过沙场,知道张崎此刻说的,是两军阵前,最基本的战略攻防,当下微微点头,示意张崎继续说下去。
“八万族兵,分散出击,太尉陆平制定的这个战略战术,着实残忍毒辣,在牺牲部分族兵的同时,又为另一部分族兵换得了辉煌胜利,就算迎击而来的那二、三万匈奴铁骑精兵,个个有三头门臂的本事,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把分散甲方的八万族兵全部找到、击杀。”
“匈奴草原,宽广无边,便是把八万头猪,驱赶其上,要想全部找到也是何其难也,何况在时间布阵上,族兵们已经占有先机,再说,那些来自门阀的族兵,听说搀杂了不少打家劫舍的老手,杀人越货的盗贼,这样的人,在正经战阵也许不堪一击,但要论起逃跑、劫掠、观风探色,恐怕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所以,臣在私下预测,至少应有二到三万族兵,能够安全的回到无终城,可现在呢、、、、、、”
景宗皇帝吸了一口冷气,眼睛眯得几乎全是皱纹,不见眸光:“你地意思是说,朕现在高兴太早了,陆续还会有大批族兵返回,难怪陆平那老家伙,坐在那里稳如泰山,全不着急,原来是心中早有成上算。”
不料,张崎却摇头道:“陛下,事情恐怕不是这样简单,你高兴的并不早,因为根据时间,还有从边界斥候传来的消息,可以推断出,此刻,匈奴集合的第二批铁骑,在匈奴巨且王的率领下,已经增援上来了,而且兵力极众,态势不同以往。一上来就堵住了所有边界的关道隘口,摆了半门打狗的架式,也就是说,到现在为止,还不能退回到无终城的门阀族兵,恐怕永远都不可能,再踏上我大齐帝国的国土了。”
景宗皇帝“噢”了一声,似乎吐出了一口长气,杏黄的袍服下摆身躯振动。往日那似乎不堪重负地腰板,一下挺直了许多,他看了看张崎,示意张崎继续说下去。
张崎的眉头皱得几乎连成一线:“怎么可能只有九千多名族兵,返回到无终城大营呢?这虽然是一个好消息,但这消息也太好、太出乎意料了,事情反常即为妖。这其中会不会暗藏什么古怪呢?而且,自从正式开战以来,担任保路军统帅的李寿,至今也不曾有丝毫消息传回,这就越发让人心生疑惑了。”
随着张崎的话语,景宗皇帝干枯的手,下意识地捋上了自己地花白胡须,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情景,却是当初在朝堂上,自己意外宣布,李寿为右路军统帅,统领门阀豪族的族兵时,李寿虽然恭身应命,却在转身离去时,投射过来的一瞥寒芒。
当时,自己还很是得意,心想,李寿,你就是朕的狗,朕让你去咬谁,你就得去咬谁!休想逃出朕的掌控,但此刻,再想起那一瞥,却忽然有了诸多不明含义。
手猛然一顿,几根胡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