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假期快开始了,路瑶要在月底最后两天处理很多工作,她坐在电脑前奋笔疾书,希望早点处理完工作,好回家放松一下,毕竟她已经连续十几天没有休息好了。
正在思考着怎样写月底总结,门响了,路瑶只当是找别人的,没有抬头,却听到一个女人问道:“请问樊老师在吗?”
路瑶被突如其来的打扰打断了思路,有些本能地排斥,抬头回应一声:“我是,您有事吗?”
“樊老师,我是来找您帮忙办一个什么救助的。”她并描述不清楚,但只记得救助二字,路瑶才忽然想起来早跟病房大夫约好了,要给一个病人家属办理疾病应急救助基金。
今天的蓝海有些冷,但路瑶穿着一件七分袖的衬衣,一件薄薄的罩衫,坐在办公室有时还会觉得略热。
一般这样的病人,家里经济状况都很困难,路瑶仔细端详着眼前这个女人:
她穿了一件属于深秋的大衣,长长的黑色裤子,配一双被挡住三分之二的米色鞋子,其实路瑶也不确定是白色脏了,还是米色,一个与他十分不搭的双肩包,里面装满了各种病历资料。
无需多言,她脸上深深的皱纹、褐色的皮肤,还有非常显眼的斑点,和油腻又布满头皮屑的头发都在告诉别人,她被生活摧残得多么残忍。
“哦,对,是王大夫让您过来的对吧,病人现在什么情况了?”路瑶本能地问了一句,她忘记了大夫曾经告诉过她,病人已经去世。
只见这个女人眼圈开始泛红,颤抖的声音发出一句:“人已经没了。”
路瑶为自己的鲁莽感到非常抱歉,继续说了下去:“不好意思,别太难过了,我帮您看一下材料,我们会尽全力帮您递交申请,您放心,但是市里审核结果怎样我们掌握不了,所以……不过,我们该做的工作我们会尽全力的。”路瑶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因为她刚接到通知,救助政策有调整,这个女人正好卡在调整节点,路瑶不确定,她会按原有政策还是新政策走,如果按新政策,那她有可能一分钱也拿不到。
“我理解,谢谢您樊老师。”那个女人很明白,路瑶左右不了结局。
看她已经开始掉眼泪,路瑶有些心疼:“您是病人什么人?”其实她也猜到了八九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别人如此伤心。
“他是我对象。”说话间,那个女人又开始伤心起来,似乎往事浮现,悲痛欲绝。
“多久的事了?别难过,先把资料给我,我先帮您看看。”路瑶感到是自己问多了,立马要折入正题。
“一月份的事。”说着她把双肩包转到身前,在路瑶的办公桌上放了一下,打开包翻找出一堆资料给路瑶。
路瑶看着那个双肩包,里面内胆开始掉皮,像千层烧饼一样,一碰就酥到掉渣渣,可是又何尝不像人生,到了一定的时间,就该承受一定的蜕变。
路瑶接过资料一页页仔细翻看着,病人去世时还不到37岁,还有两个孩子,大的14岁,小的7岁,那么眼前这个看起来苍老的女人应该也差不多这个年纪吗。
路瑶抬头看她:“孩子现在怎么办。”她发自内心地同情,因为她自己又何尝不需要别人这样温柔地关怀呢,有那么一刻,她把眼前这个女人当作了自己的某个时刻,自己想要的温暖和柔软,她都给了这个女人,有一种时空代偿的久违感。
樊路瑶马上要面临的处境跟她有几分相似,都一样失去了男人,一样要靠自己撑起一个家,一样要忍受旁人不知的孤独和痛苦。
可是又不一样,路瑶有工作有机会有资源,她没有;路瑶有很多人来爱只要她点头就会很轻松,她没有;路瑶还有很多很多她没有的选择。
路瑶很想抱抱眼前这个女人,她应该是很久没有被别人拥抱过了吧,但又觉得不合适,可是能让她倾诉一下也是好的,毕竟忙碌的社会中,大家都自顾自地生活,有几人愿意听别人聊悲惨的经历呢?
路瑶从不对外说自己的遭遇,没人愿意听,有人主动问她也不愿多说,因为她不是不懂,当故事被描述到最难过最痛苦的高潮迭起部分时,讲故事的人泪眼婆娑,需要一个拥抱,听故事的人却开始打盹。
那种感觉就像对面有人说:“以后我来照顾你。”可你伸手时,他已经转身照顾别人去了。
那个女人已经沉浸在了自己的故事里:“两个孩子还小,他们爷爷奶奶帮我看着,老人也不赚钱,我自己在外面打零工一天一百块钱,根本不够养这么一家子的,他以前开手机维修店,生病住院后就没有了收入来源,花了六十多万,最后人也没了,钱也没了,留下一堆债,我都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
她开始大把大把地掉眼泪,路瑶内心深处开始顿悟,没有劝她一句:“坚强点,日子还要过下去。”
因为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终于明白为何听故事的人会打盹,因为不够爱,也因为帮不了那个故事里的人走出故事。
但至此,路瑶突然对自己的处境释怀了很多,人总是这样,习惯了从别人的悲惨世界里汲取幸运的力量。
路瑶意识到,有时候有的人是该经历完要所有的磨难,才会重生。
花落了不是春过了,落下去的是花,但春天还会再来,只是它只身去经过酷暑严寒,又伤过秋再来而已。
路瑶送她走后,低头看到桌子上的一本新书,是简嫃的《我为你洒下月光》,封面上写着:若我走累了天涯,看倦了风景,尝够了苦涩,你是否愿意变成柔软的草榻,让我把余生靠一靠?
有几人能找到一个人问出这句话,对方还会毫不犹豫地回一句“我愿意”?
她拍下照片发给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