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生通常将“修身齐家治天下”作为人生最高的理想。黄巢是读书人,开始表现还不是那么跋扈,也是走传统的建功立业之路——参加进士考试。据说黄巢的父亲给他取名为“巢”,就是指望儿子日后能够荣登科榜。“巢”可书作“窠”,音科,民间吉祥语中有“五子登科”之说。然而,黄巢的运气不是那么好,屡战屡败,数次参加考试,每一次都名落孙山。落第后的黄巢终于绝望了,决定再也不参加科举考试了。他题了一首《不第后赋菊诗》抒发心中的不平之气: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诗中充满豪阔的英雄不羁之气,气势凌厉,杀意阵阵,惊人心魄。气势之大,为诗中所罕见。从这首诗中,能够读出黄巢对长安的强烈渴望。这种渴望,不仅仅是对一个城市的渴望,还有对无上权力的渴望。此时,黄巢的理想不再是进士及第那么简单,他的理想,或者说野心,已经演变成凌云之志,而长安就是理想的彼岸。
[黄巢屡试进士不第后,对“十年寒窗苦”的读书人颇为同情。他成长为著名的铁血农民领袖后,农民军中开始流传“逢儒则肉,师必覆”(《全唐诗·卷八百七十八·黄巢军中谣》)的说法,其意是遇到读书人就杀戮,军队必然要覆灭。因此,当农民军进入城池后,经常火烧官府,大杀官吏,但对只要是自称是读书人的人,都释而不问。农民军进入福建莆田后,经过黄巷黄璞门前。黄璞的祖先在西晋末年“衣冠南渡”来到莆田,所居住的那条巷被人称为“黄巷”。黄璞“少与欧阳詹齐名”,从小能静心、苦坐,像苦行僧一样读书。“少时喜诗,著名于时”。他的诗在藩镇中流传,颇有名望。黄巢听说黄璞是大儒后,特意下令说:“此儒者,灭炬弗焚。”(《新唐书·卷二百二十五下·黄巢传》)要求部下过黄巷时将手中的火把熄灭,以免惊动了黄璞。一个令整个唐朝地动山摇的姓黄的人,为了另一个姓黄的人毕恭毕敬地灭炬,黄巷由此一下多出了几分神秘。这件事让黄巢在福建获得不坏的名声,黄璞也跟着名声大噪。]
唐末诗人林宽有这样两句诗:“莫言马上得天下,自古英雄皆解诗。”这诗用在黄巢身上倒也相当贴切。如今,黄巢诗中的远大志向已经实现了,长安就在眼前,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此时的黄巢是何等感慨,他实在没有料到,理想会实现得如此容易,胜利会来得如此之快,因为就在一年前,他数次濒临失败逃亡的边缘。
乾符六年(879年)正月,黄巢军受藩镇高骈部将张璘、梁缵的袭击,遭到失利,黄巢不得不向唐军势力薄弱的南方发展,进入广东,包围了广州(今属广东)。奇怪的是,黄巢并没有着急攻城,而是分别致书给唐浙东观察使崔璆和唐岭南东道节度使李迢,要求二人替他向唐朝廷上书:只要朝廷授予他天平(今山东东平北)节度使,他便愿意归顺。这确实就是黄巢现在的理想。之所以是天平节度使,而不是其它地方,一是因为天平富饶,二是因为黄巢本人是山东人。由此可见黄巢内心深处的乡土情结。
崔璆和李迢二人畏惧黄巢的声势,尤其是李迢,正处在黄巢军的包围之中,因而都很努力地照办了。李迢是唐朝宗室子弟,在朝中颇有影响。两位重臣极力上奏,求爷爷告奶奶似地恳求朝廷,给黄巢弄个天平节度使的官当当。唐宰相郑畋认为应该同意黄巢的请求,以此来换得天下太平。但另一宰相卢携与当权宦官田令孜勾结在一起,想让他们的亲信淮南节度使高骈因为战事而立功,所以坚决不同意招降。僖宗皇帝没有主见,基本上受田令孜的控制,因此没有批准崔璆和李迢的奏书。
黄巢听到唐朝廷的回复后有些失望,但他还是没有轻易放弃,自己亲自向唐朝廷上书,退而求其次,求为广州节度使。
也许确实是看到了黄巢有投诚的诚意,这一次,唐朝廷很重视,专门进行朝议。宰相郑畋认为可以先答应授黄巢广州节度使以为缓兵之计,他说:“黄巢之乱,本因饥荒而起,依附之人惟求一饱而已。国家久不用兵,士皆忘战,不如暂作包容,予一官。贼军本以饥年而起,一俟丰年,其将士谁不怀念故土而思归?其众一离,黄巢即为案上之肉,此正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如果现在只是恃武力战,后果还真难以逆料。”另一宰相卢携内心之中希望心腹高骈能独得平贼大功,力持不可:“黄巢蕞尔小贼,平灭甚易,奈何现在授其官以示怯,使诸军离心离德!”议来议去,唐朝廷最后决定授予黄巢“率府率”的虚官。
黄巢的理想(2)
尽管广州当时是唐朝最大的对外贸易港口和重要的财赋供应地之一,又是岭南的政治、军事要地,但毕竟与大唐江山比起来,显然是一隅与天下的差别。倘若黄巢求为广州节度使的要求被批准了,恐怕历史将会是另外一个方向。
其时,唐朝廷已经知道势必激怒黄巢。在农民军是招降还是消灭的问题上,总是主战派在朝堂上占了上风。果然,黄巢得到唐朝廷的率府率的委任状后,痛骂当朝执政宰相。由此可以看出他失望之极,也表明他确实对这个广州节度使抱了很大期望。
在强烈的不满下,黄巢开始挥军急攻广州。乾符六年(879年)九月,农民军攻克广州重镇,俘虏了唐节度使李迢。又分兵西取桂州(今广西桂林),控制了岭南的大部分地区。之后,黄巢在广州自称“义军都统”,并发布檄文,斥责唐朝廷“宦竖柄朝,垢蠹纪纲,指诸臣与中人赂遗交构状,铨贡失才”。此时,黄巢表现出读书人的才干和敏锐目光,史称檄文中所指出的问题所在,“皆当时极敝”。
这时候的黄巢,应该是很志满意得的。他原来就想当广州节度使,现在,即使没有唐朝廷的承认,他已经是广州实质上的主人了。转战各地多年,已经让黄巢相当厌倦,这次占领广州后,他便打算留在这里经营,“永为巢穴”。
[据说黄巢的农民军在广州进行了一场大屠杀。那时期来自西拉甫港的著名大食(阿拉伯)商人阿萨德人声称:黄巢在广州杀死十二万人(当时广州全部人口约二十万),其中大多数是来自东南亚、印度、波斯和阿拉伯世界的外国商人。数目不一定确切,但杀人屠城、劫掠财货肯定是事实。因为对于贸然进入广州的农民军而言,商人是能提供后勤补给的重要来源,所以这些人不幸成为了刀下之鬼。]
按照黄巢前期的表现,如果不发生大的意外,他大概就不打算再离开广州了。他确实写过野心勃勃的《菊花诗》,但多年辗转各地的经历已经慢慢消磨了他的雄心。长期的漂泊下来,他的理想已经由“天下”演变成“一隅”,只要有一个富饶的城池,能当个城主,他就心满意足了。正是这种强烈的“城主”意识,才使得黄巢在占领长安后长期流连在那里,始终舍不得放弃,最后也败在了那里。
言归正传,黄巢得到广州后,正打算将这里发展成根据地,农民军突然遭受到重大挫折,不过,不是败在与唐军对垒的战场上,而是败在岭南独特的气候上。黄巢军大都是北方人,不习惯岭南地区当地气候。而刚好就在这一年,从春至夏,疫病大为流行。进入冬季后,农民军有三、四成的人染上瘴疫而死,人数锐减。
黄巢尚在踌躇,他不想轻易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广州,他的部下却呆不住了,“劝请北归,以图大利”。黄巢见农民军士气相当低落,在广州难以持久,于是决定率军北上,杀回中原地区。
而农民军攻取广州后,唐朝廷极度恐慌,急忙任命宰相王铎为荆南节度使、南面行营招讨都统驻江陵,又任命李系为行营副都统兼湖南观察使,使他率兵十万屯驻潭州(今湖南长沙),“以塞岭北之路,拒黄巢”。
刚好这时候湘江水暴涨,农民军自己动手,编制了数十个大木筏,自桂州顺湘江顺流而下,连下永州(今湖南零陵)和衡州(今湖南衡阳),抵达湖南重镇潭州城下。
镇守潭州的唐将李系紧闭城门,不敢出来迎战。黄巢见李系如此懦弱,便挥军急攻,结果一日而下。李系率少数心腹逃跑。当时潭州还有唐军十万人,都被黄巢杀死,尸体被抛入湘江,血染红了湘江水,死尸遮盖住了整个江面。
黄巢乘胜派得力部将尚让进逼江陵(今属湖北)。农民军一路北上,队伍大为充实壮大,进攻江陵时,号称有五十万。当时唐宰相王铎任荆南节度使,亲自坐镇江陵。他见农民军声势浩大,而江陵唐军不满万人,心中害怕,便留部将刘汉宏据守江陵,自己率众退守襄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