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根结底,不过只是铁屋里的蜡烛,这种随时都可能熄灭的假象而已。
随着早期高速发展的红利渐渐消失,如同正德十年,正德二十年那样的混乱之中带着大量机会的时期,以及正德三十年,四十年那样伴随着高速发展,只需要努力就一定能够得到回报的红利期,到如今,实际上这个国家的进步也开始渐渐停滞,伴随而来的,则是上下阶层的僵化和机会的消失。
人们开始失去希望了,他们不认为自己努力一辈子又能解决什么,能够从一介自耕农成为高高在上的官老爷。
于是他们开始抱怨,并在抱怨的同时,开始怀念起过去的‘黄金时代’。
在那个已经成为回忆的黄金时代里,有着机会,有着财富,有着未来和希望。他们的日子变得越来越好,他们的选择越来越多,他们寄希望于自己的孩子能够成为读书人,当上官老爷,或者去当个有钱的商人也不错,去城里做工,赚点钱回来买地也好。
那个时代并非没有抱怨,但是,在那个充满了机会和越变越好的时代,抱怨往往只会被当作是一种无能的象征。毕竟,大部分人都能获得更多的时候,你却抱怨这不行那不好,不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吗?
到了现在,当抱怨已经成为一种共识之后,便开始有些底层的民众凭借着有限的知识,似乎找到了某种‘规律’。
他们发现,在正德皇帝主政的时期,天朝的发展是迅速的,进步的,美好的,而天朝开始停滞,各种问题和矛盾开始集中爆发的时期,则正好同二十年前的大叛乱爆发,而后正德皇帝因为身体问题不断减少出现在公众面前的次数的时间段刚好符合。
于是,一种简单的认知被塑造起来了——正德皇帝主政的时候,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而正德皇帝遭到了叛乱,并且因为衰老而无法主政之后,大家的日子就开始不好了。
对正德皇帝的狂热崇拜在这样的氛围和认知下迅速的扩散开来,同时,也成为了绑在民众身上的最后锁链。
只要正德皇帝能够再一次出现在公众面前,并开始主政,那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大批的自耕农已经失去了斗争的欲望,他们崇拜您,因为您构建了农村保障体系,在确保他们有一口饭吃的情况下,比起奋起反抗外来者的剥削,他们更乐意等待着您的出现为他们主持公道。
而城市的劳工,那些佃农们大多也有着类似的想法,本质上,农会和工会,甚至包括议会的迅速发展,就是建立在绝大部分参与者并不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造反’,反而是在帮助朝廷做事之上。议会被通常认为和内阁一样,是辅助皇帝治国的机构,而农会和工会则是皇帝对于底层民众的体恤。
个人崇拜的气息已经相当泛滥和狂热,甚至到了某种危险的地步。在山西,我考察过当地的煤炭矿场的情况,绝大部分煤矿工人都必须忍受极为恶劣的工作环境和漫长的工作时间。而当地的工会已经完成腐化,他们反倒不断的借用您的名义,要求工人们加强劳动时长,对于死去的工人,他们也想方设法的克扣抚恤金,乃至于直接瞒报死亡。
而直到现在,山西若没有爆发过起义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那些工人们相信,只要您能够出来替他们主持公道,那么他们就能过上好日子,所以,没有必要冒着风险去反抗。。。。。。”
老人摆了摆手,闭上眼睛阻止了李贶生继续说下去。
李贶生看见老人的表情一度变得愤怒,狰狞,然后又再次放松了下来,随后睁开眼睛,声音变得稍稍有些低沉,说到:
“贶生,你是害怕如果你成为了皇帝,会让这种‘皇帝会替我主持公道’的思想进一步加深吗?”
“这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
“嗯,我明白,所以你绝不会当皇帝。”
“是的,不当皇帝,您死后,兴王那群人会反扑,他们会摧毁我们现在所建立的一切,会死很多人,但我们也会在失去最后的希望后发起反抗,无论胜利还是失败,我们至少会反抗。然后,在数十年,或者数百年后,我们终究会取得最后的胜利。
而当了皇帝,即使我胜利了,那也是输了,所谓的胜利不过只会变成我个人的胜利,与他人是无关的。
这意味着我会亲手摧毁我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