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东昆暗暗松了口气,跟着笑了一下,适时递给他香烟和火机,瞿锦辞伸手接了过来,火苗在半空中晃了少时,在香烟顶端留下忽明忽暗的亮橘色火星。
烟雾从唇间散开,很快消失在灰色的天空下。
瞿锦辞手指夹着烟,侧过身子,透过浅薄的烟气,漫不经心地向身后看。
说不清为什么,可能因为现在的宁知蝉看起来太过狼狈,也有可能因为他现在没办法立刻入戏,尽职尽责地扮演瞿锦辞床上穿着红裙、风情烂漫的了了,在瞿锦辞游离的目光里,宁知蝉开始感到一种割裂似的痛苦,以及虚妄庞大的恐惧。
他下意识把头垂得更低了些,将脸转向暗角,肩膀和腰背佝偻着,整个人不太美观地蜷缩起来,看起来像只失去脆弱保护壳的蜗牛,或因寒冷而冻死街头的流浪者。
不过宁知蝉的此类行为其实并无必要,因为天色昏暗得几乎看不清人影,而且瞿锦辞的视线也并没有在宁知蝉身上停留一时一刻。
因为瞿锦辞是天之骄子,连目光也很宝贵,值得占据他注意力的事情很多。
譬如他不可限量的前途和璀璨的人生履历、众人赞许之声和或欣赏或讨好的言辞与目光,再譬如愿意为青年才俊alpha心动的世家小姐少爷们,又或者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便宜情人。
需要瞿锦辞在意的事情有那么多,而面前狼狈不堪的可怜虫究竟姓甚名谁、是何身份,显然不在此列之中。
或许每个人原本都应该是完整独立、不可分割的个体,宁知蝉想,但可能因为瞿锦辞是命运宠儿,得到上帝眷顾,所以才拥有特权,于是理所应当地与红裙下的情人接暧昧的吻,也被允许对校园角落里不太起眼的某人视而不见。
南港夏季的夜风轻而潮湿,将瞿锦辞唇间的烟气吹向宁知蝉。
烟草燃烧的味道被稀释得很淡,带着一点水果甜蜜的后调,用虚无缥缈的暖意短暂地包裹宁知蝉寒冷的身体,又很快被吹散了。
没过多久,身后再次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高跟鞋踩在砖石地面的声音有些刺耳,似乎在宁知蝉身边微不可见地停顿了一下,红色的裙摆很轻地随着脚步晃动,像轻盈华丽的蝴蝶翅膀,向瞿锦辞的身边飞去。
宁知蝉依旧缩着身体,有点难以自控地轻微发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精神过于紧张,他食道内的灼烧感变得强烈,感到有些轻微的耳鸣。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没有人再理会宁知蝉。
三人站在不远处交谈了少时,宁知蝉隐约听到他们零碎的交谈内容,听到左东昆叫“小嫂子”,听到女孩子羞怯但愉快的笑。
宁知蝉也听到瞿锦辞的声音,不过因为他们稍微走得远了,所以听得并不真切,也没有听清楚具体内容。
宁知蝉一点也不想知道瞿锦辞说了什么,脑子里也没有任何想法产生。
刚刚他被左东昆用很大的力气推倒了,腰磕到台阶坚硬的边缘,又被压在渗透寒意的砖石地面,现在宁知蝉感觉浑身上下又冷又痛,食道和口腔泛起一种异常的酸苦和灼热。
他微张着嘴,劫后余生似的剧烈喘了会儿气,等到身体内的痛感逐渐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他用手撑着地面,有些费力地勉强站了起来。
离开校园之后,宁知蝉沿着路边走到稍远的公交站点,借助路灯灯光简单地检查了自己。
除了制服外套蹭到一些灰土,宁知蝉似乎并没有受伤,经过一段时间的缓冲过后,身体好像也不怎么觉得痛了。
他看了看时间,发觉还不算太晚,于是仍决定乘车前往酒吧,参加今晚的夜场演出。
公交车上乘客不多,上车之后,宁知蝉走到后方,坐靠窗座位。
车窗外的路灯光线有些昏暗,聊胜于无地照亮黑夜里的小片空间,宁知蝉看了一会儿窗外,突然觉得有点筋疲力尽,所以靠在座位上闭了会儿眼睛。
宁知蝉多次几乎入睡,半梦半醒间看到一个挺括但模糊的背影,身边一个红裙女孩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臂。
不过因为公交车的速度时快时慢,并且在行驶过程中频繁颠簸,宁知蝉最后没能成功进入睡眠,也并没有看清那两个人究竟是谁。
大约四十分钟后,宁知蝉下了车,又继续步行五分钟,绕到酒吧侧方,敲了敲小门,没过多久,屈吟便帮他把门打开了。
后台准备间内温度比室外更高,人也有些多,所有人都忙于装扮自己,暂时没有空余的化妆镜,于是屈吟先让宁知蝉去换了裙子,等他回来后,随手扯了把空椅子,让宁知蝉坐下,帮宁知蝉戴好假发,准备给他化妆。
“知蝉。”屈吟本来在给宁知蝉上粉底,涂到右侧脸颊的时候却停住了,皱着眉,盯着宁知蝉,“你下巴这里……”
宁知蝉有点轻微地走神,握在手里的手机突然短促地震动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点亮屏幕,看到一条来自瞿锦辞的信息,是简短的、宁知蝉十分熟悉的内容。
他怔了怔,脑子里好像空白一片,又好像漫无目的地想到了很多事情。
其中有一件发生在他和宁绍琴初来南港不久的时候,那年冬季下过一场很大的暴雪,当时的房东以拖欠房租为由将他们从小楼里赶了出去,他们只好在楼梯间里过一夜再做打算,而当晚楼道的窗子却莫名其妙碎掉了,风雪从窗口不断吹进来,宁知蝉在睡梦中感到寒意和刺痛,醒来后发现自己起了高烧,靠近后颈的位置被一块碎玻璃割出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险些损伤腺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