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听起来就非常虚伪的假咳声打破了冰封般的氛围。
“诸位,诸位。”
克拉罗斯把自己的雨衣帽檐又拉得更低了一些,语气温文尔雅,十分礼貌,“有件事情,我想我不得不现在告诉你们……”
“什么事?”
灼灼目光霎时投向他,所有人都觉得守门人可能要说出一些至关重要的消息。
这似乎让总是待在黑暗里的守门人感到些许不自在,他又拉了拉帽檐,才开口道:“其实,当年我来到乐园的时候,与你们的神明做过一个约定。”
“?”
“我的国度全部托付给祂,而我本人在创生之塔做起守门人,帮祂看着那扇永夜之门——你们也知道,大概就是照顾那些去往永夜的好信徒,偶尔阻挡不良分子对永昼的入侵,之类的。”
“总而言之,是一桩我们两个都很满意的交易。”
“不过这个约定呢……它是有一个期限的。”
墨菲微抿唇。
就听克拉罗斯继续说:“那就是,等到有一天,对祂而言,迷雾之都的事情尘埃落定,对我而言,玻璃室的事情彻底结束,而祂也已经不在永昼的时候——我呢,就可以自由离去了。”
如果不是在这个时候说出来,这番话并不使人意外。
一直以来,守门人都未真正融入乐园。在永昼神官的眼里,他也更像一位因故暂留在此的客人。
最后,画家语气审慎:“那么,阁下的意思是,你已经决定要离开?”
“不,不,话不能这样说嘛。画家先生,你的措辞未免有些太过冰冷无情……”帽檐的阴影下,守克拉罗斯殷红的唇角泛着意味不明的笑意,“我只是说,诸位不妨继续商议永昼的未来大事,我呢,就先回十三层,去换身衣服,再收拾一些必要的东西啦……”
“报丧人。”
墨菲冷冷开口,“听说你在永夜的时候,总能对世界的破碎先有感应。”
听了这话,克拉罗斯状似痛苦地捧心:“亲爱的,如果是你这样想我,那就太让我伤心了。那些人所谓的感应,也不过是基于一些现状的合理推断罢了。我本人当然是衷心祝愿永昼安安稳稳、恒久长存的。”
墨菲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在他眼眶中,金红色的火焰寂静燃烧,仿佛能看透一切虚妄。
“那么,没什么别的事的话,我先回创生之塔啦……”走了几步,克拉罗斯又回身看向脑科医生,“嗨,医生,如果您肯赏脸的话,我想,也许你有兴趣去参观一下创生之塔的内部?尤其是我的十三层。”
医生:“?”
而墨菲冷笑一声,不再看向那里。
啪嗒。
辉冰石沙漏里,计时砂落下一粒。
时间还在流转,命运的昭示仍未分明。
雾气已从长河上升起,它缠绕着所有人。
世界的灰烬散去,整片区域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黑暗中只有锁链天平依然矗立。那象征诅咒和仇恨的人眼刻痕已经彻底泯灭,然而新的阴霾又将其笼罩。
雾蒙蒙的表面上,昔日庄严的纹路模糊不清。锁链天平的一端下坠至极低处,另一端因此无力地高高吊起。似乎暗示着世间的公平与秩序彻底倾倒,又似乎在告诉注视着它的人:命运已入歧途。
神明的目光缓慢地从天平上移开,久久停留在虚空的幽邃中。
那个人在往前走。
前面是一片深渊,没关系,他们早已经在深渊最深处。
不知走了多久,郁飞尘停了下来。
时间流逝,残留在口齿中的鲜血的芬芳似乎淡去了一些。郁飞尘认真看着怀中的神明。他能感受到血液在这具身体里流淌,流淌的节律随心脏的跳动时缓时促,像海洋上潮起潮回。
目光在露出的侧颈上移动,淡青的血管在晶莹的皮肤下若隐若现。
你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低下头就可以啜饮祂的鲜血。
目光在那里停留许久,他才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似的,迟缓地打量着四周的黑暗。
一切都湮灭了,在这里确实无处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