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雾里冒出了两颗头来,左边是颗人头,右边是狮子头,却把徐尔正吓了一大跳,定睛急看,却是崔轩亮抱着小狮子来了。
先前水雾飘起,崔轩亮早已躲在一旁,把叔叔和船夫们的对话全听了进去。此时徐尔正出言相询,自要大大卖弄一番。
崔风宪嘿了一声,怒道:“亮儿!你胡说八道什么?给我下去。”
崔轩亮皱眉道:“我哪里胡说了?您瞧这海图上不是写了么?这儿便是‘苦海’啊?”说着摇头晃脑一阵,朗声道,“瞧,苦海又称‘梦海’,这还是东瀛人起的名儿,稀奇吧。”
崔轩亮得意洋洋,一时现学现卖,倒也活灵活现,还待胡说八道几句,雾里便响起两声惊叹:“哇,崔少爷学问好渊博呢。”
两名婢女满面钦羡,好似遇到了梦中情人,徐尔正却是满脸惊骇,如入恶梦之中,听他颤声道:“什么?咱们……咱们闯到了苦海当中?”崔风宪咳了一声,道:“大人别慌,咱们发觉得早,现下已经转舵了,一会儿便能离开。”
徐尔正哎呀一声,只不住抚面擦脸,来回踱步,好似热锅上的蚂蚁,竟是坐立难安。两名婢女低声来问:“老爷,有什么不对劲的么?”
徐尔正叹道:“当然不对了。这‘苦海’是倭寇的大本营啊。”
听得苦海中藏着倭寇,崔轩亮不禁吓了一跳,两名婢女更是花容失色。这海上最可怕的东西,并非海雾,而是倭寇。这帮贼子出没海上,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相传这倭寇首领更是神出鬼没,据说他手持一柄妖刀,斩金切玉,无人可当,过去有几位中原高手与他动手,莫不在一招之内毙命,依此观之,一会儿要真撞上这批贼子,恐怕要全军覆没了。
众人面面相觑,正惊疑间,猛听左舷处传来惊惶叫喊:“二爷!二爷!快瞧这儿!快!”听这喊声焦急,好似真发生了什么大事,众人大吃一惊,急急奔上,只见雾气渺茫,前方海面漂着些桅杆篷帆,正随着海流慢慢靠近。
徐尔正骇然道:“这……这是什么东西?”崔风宪沉吟道:“这是船体残骸,附近怕有沉船。”徐尔正颤声道:“沉船?是……是给倭寇烧掉的船么?”
甲板上惊疑不定,人人都在窃窃私语。崔风宪自也不知内情,当即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撒网出去,把东西捞上来了。”
众船夫忙里忙外,不久便捞了几块残木上来,崔风宪细目察看,只见手上是一段杉木,好似是一块船上甲板,看那漆光明亮,尚未腐烂,应是浸水不久,他深深吸了口气,自知附近真有沉船。当即道:“来人,测量海深,咱们要停船。”
四下雾气浓厚,不说此地藏有倭寇,单看苦海暗流湍急、漩涡满布,便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徐尔正颤声道:“震山,君子不处危邦,咱们未脱险地,怎能在此停留?”
崔风宪摇头道:“这船新沉不久,也许还有活口,咱们岂能见死救?”当下吩咐部属测量海深,寻找合适下锚地方。
大海像女人,平静时蔚蓝如镜,美丽动人,可一旦发怒翻脸,随时可以风云变色,杀人不眨眼。便以“三宝公公”的庞然舰队,出海前也得再三祭拜,更何况是寻常渔民的小小孤帆?可怜他们每回遭遇船难,往往漂流百里,亦无一人救援。也是为此,崔风宪每回见到了同道遇险,定要停船搜救,决不会任其自生自灭。
扑通一声,铁锚入海,大船随即停下了,不旋踵,众船夫放下了两艘小船,便在海上反复搜索喊叫,瞧瞧有无生还之人。徐尔正心中害怕,忙道:“震山,你要他们别大叫大嚷,到时把倭寇引来了,那可大事不妙。”
崔风宪点了点头,当即行上船头,提气暴吼道:“***混蛋东西!要你们别大声嚷嚷!听到了么?”吼声远远传了出去,竟是声闻十里。好似打雷一般。
眼看崔风宪吼得痛快了,不免惹得徐尔正埋怨:“震山!你是故意跟我作对么?我要他们别嚷,怎地你倒先喊了起来?你不怕把倭寇引来了么?”崔风宪叹道:“大人,老实跟你说吧,若在别的地方,我也许还会听你几句。可来到这‘苦海’之中,震山便算拼掉老命,也得救几个同道上来。”
徐尔正愕然道:“为什么?”
崔风宪眼眶微微一红,道:“因为我大哥……他……他就是溺死在这儿的。”
“什么?”徐尔正吃了一惊,颤声道,“广成是在这儿遇难的?他……他为何闯来此地?”
崔风宪擦去老泪,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那年我哥哥不知怎地,居然孤身出海,便在这苦海里触了礁。那时要是有船只经过搭救,他也许就不会死了。”
徐尔正满心惊疑,众船夫一旁偷听说话,自也议论纷纷,一不知崔风训为何闯入这片海域,二也不解他是否为倭寇所害,一片议论间,忽见雾里传来嘻笑声,两颗脑袋藏在水汽中,自在那儿奔跑,兀自听得嘻嘻笑声:“小茗、小秀,你俩在哪儿啊?”
苦中作乐的来了,此时浓雾深重,伸手不见五指,最宜捉迷藏。少年少女百无聊赖,便就嬉闹起来了。听得一声娇呼,崔轩亮不知抱住了谁,登时笑道:“等等!先别说话,让我猜猜你是谁?”
“干!”雾里传出老林的咒骂,喝道:“少爷别摸我。”众人哈哈大笑,连徐尔正原本忧心忡忡,此时也不禁莞尔。崔轩亮满面通红,还待说几句话遮掩,却听船边传来呐喊:“二爷!二爷!这儿还有个活人!”
众人一同奔到了船舷,只见小船急急划回,上头好似载了人,雾气中却也瞧不清楚。崔风宪忙道:“快,大家快去帮忙!”
一阵手忙脚乱中,小船给拉了上来,众人合力抬出了一名男子,只见他衣衫不整,面容浮肿,嘴唇早已裂开,不知在海里浸泡了多少日。再看这人脸上还有条刀疤,从左额至右颊,望来极为醒目。崔轩亮一脸惊讶,忙问道:“这位老兄,你还没死吧?”
耳听侄儿说话莫明其妙,崔风宪嘿了一声,将他驱开了,待见那人呼吸微弱,恐怕早已脱水,忙取了一碗清水,慢慢喂着那人喝了。崔风宪随即低声问:“朋友,会说汉话么?”
那人喝了几口水,稍稍睁开了眼,猛见面前挤满了人,竟似大吃一惊,正待挣扎起身,崔风宪忙按住了他,道:“没事、没事,咱们是中国来的商人,不会害你的。”
那人左顾右盼,喃喃说了几句话,听来并无平仄之别,却不知是什么地方的话。崔风宪自知苦海位于三国交界,多有异邦之人,便道:“老林,快找徐大人来。”
徐尔正出身太常寺,下辖缅甸、百夷、高昌、西番等八馆,通晓天下文字,无论这人是朝鲜人、琉球人,以徐尔正的见识本领,定可问出个所以然来。
雾气中脚步沉沉,不多时,徐大人便已请到,他蹲了下来,眯起昏花老眼,便朝那人身上打量,不过一眼望去,立时道:“这是幕府的人。”
众人满面意外,异口同声地道:“幕府的人?”
第三章 远衔恩命到朝鲜
徐尔正指着那人的腰间符令,说道:“‘永乐本字勘合符’,这人是日本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