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源哈哈笑道:“这等庆贺方式,恐怕古今未有。但似乎也不错。今晚我也多杀几个,为十二娘庆贺。”
话犹未了,但听隆隆如闷雷般的声响从东边传来。夜里,马蹄踏地之声更为清晰,白天反而听不太清楚。这闷雷之声却不似寻常的响动,隆隆之声中连整座地面都似乎在抖动。
“来了,回纥人这返回来了。”王源话音刚落,几骑从前方戈壁滩上飞驰而来,马上斥候骑兵高声叫嚷道:“回纥骑兵回来了,回纥骑兵回来了。”
王源一撩披风,手握剑柄高声下令:“发信号,通知高副帅退兵。”
信号弹再次升腾在空中,那是通知高仙芝率骑兵立刻撤离丰州西城的命令,一旦被回纥人缠上,高仙芝他们便无法脱身了。而回纥人扑了个空之后,便会意识到绕行攻击是不成的,下一步他们便会直扑而来。因为这种戏弄恐怕已经让他们气炸了心肺,丧失理智了。
回纥人确实气炸了肺,十万大军兜了个圈子意图攻击神策军大营,然而行到大半时,却接到了丰州遭受攻击的求援。面临这种情形,除了回援似乎别无他途。若是执意继续前进对神策军大营发动进攻的话,以留守的数千兵马的守城能力,丰州极有可能在短时间内失守。那样的话,神策军或许会被歼灭不少,但他们大有可能凭着付出代价也会将大部分兵马撤入丰州,来个鸠占鹊巢,那将是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一旦城池被占,十万回纥骑兵便成了无家可归之人,没有补给的兵马将不得不重新夺回丰州。一场好端端的占尽优势的野战,岂非演变了回纥人最不愿意和最不擅长的攻城战了。唐人的守城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己方攻城能力的欠缺也是毋庸置疑的,以短击长,恐难如愿。只需一两天攻不回丰州,十万回纥骑兵便会因为缺粮缺水变成戈壁上的游荡的孤魂野鬼了。
鉴于上述严重的后果,骨力裴罗和乞扎纳力当机立断,立刻放弃攻击神策军大营的计划,立刻回兵救援。此时回头,半个时辰内便可抵达城下。神策军也许派出了众多兵马围攻丰州,或许此时回去,能够在城下平畴之地给他们重重一击,这或许比攻击唐军大营更有效果。或许利用这次神策军攻城的机会,反而能有意想不到的杀敌的机会。
十万回纥兵马当即掉头驰骋回援,很快他们便抵达了丰州城下。骨力裴罗本以为城下必已经全是神策军的兵马正在全力攻城的场景,然而他没料到的是,正面的神策军大军居然根本就没有出动,攻城的只是西城外的一股五六千人的兵马。当大军回援之后,那一股攻城兵马却早已退走,也追赶不及了。
骨力裴罗将城中守将叫来一顿臭骂,差点挥刀砍了他。命人送信的时候说的十万火急,好像城池立刻便要被攻破一般,害的骨力裴罗还以为是唐军大军趁虚攻城,所以急忙赶回来救援。但现在的情形却是只有那一小股的神策军在西城攻城,神策军主力却根本没有出动。
守城的将领也很委屈,他恳请骨力裴罗亲自去西城瞧一瞧。骨力裴罗赶到西城外一瞧,顿时大惊失色。西城墙已经千疮百孔,城楼城墙被不明攻城器械轰的稀巴烂,几处城墙都快要被轰塌了。神策军的攻城能力简直骇人,一小股五六千的攻城兵马,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便造成了这么大的破坏,简直不可思议。难怪守城的将领慌了神,自己的大军幸亏回来的及时,否则的话,城极有可能已经被攻破了。
骨力裴罗哪里知道,高仙芝率领的六千攻城兵马其实只装备了五门攻城虎蹲炮。若是真的要攻城的话,只需多带十余门虎蹲炮,一个时辰便已经攻破了丰州了。可是王源高仙芝定下的计策不是夺城,而是要和骨力裴罗决战,所以攻城只是逼迫骨力裴罗回援而已。
其实骨力裴罗若是知道王源根本没有攻破丰州的打算的话,恐怕会极度后悔他刚刚错失了攻下神策军大营的机会。他根本没意识到,其实攻下丰州对神策军没有任何的好处。神策军大量的物资辎重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安然撤入丰州的。若神策军当真要那么做的,便是骨力裴罗击溃他们的绝佳机会。而且骨力裴罗也没意识到,神策军即便攻入了丰州,他们也是守不住的。因为被破坏的城防如何在短时间内重新加固恢复?回纥骑兵的机动力根本不会给他们修复城防的机会。被轰塌的城墙正是他们重新夺取城池的入口,到那时便是一场正面的惨烈的巷战。而这其实也是骨力裴罗所希望的。
每一次战斗,其实都是一场计谋和心理上的博弈。看的便是谁想的更多,谁想的更细,谁能更好的揣摩对方的心理。很明显,身在大草原上纵横驰骋的骨力裴罗缺少了这个方面的底蕴。或许策马纵横,冲锋碾压对手,他要比王源强的多。但在谋略策划,心理博弈上,他完全不是对手,甚至连很多普通的中原将领都比不上。在这种重大的博弈之中,他永远处于下风,彻底落入了王源为他设计的圈套之中,甚至没有任何的察觉。
此时此刻,摆在骨力裴罗面前的只剩下了一条路,便是正面攻击神策军。他无法再实行绕行而击的计划,因为丰州城成了他的累赘,他知道在离开哪怕半个时辰,对方便可以攻破丰州城。本来作为自己的后盾的丰州城却成了一个巨大的壳,重重的背在他的身上,让他无法施展回纥骑兵奇兵冲杀纵横往来的灵活作战能力,而只能被迫走上他最不愿意的冲入山包之中和神策军交战的这条路。
但即便如此,骨力裴罗并没有觉得太过沮丧,手下的将士们的士气也没有被消磨。反而因为半途的折返,让将士们更加有一种被戏弄的恼怒。而愤怒正是回纥骑兵战斗力增强的一种来源。
“乞扎纳力,整顿阵型,准备全面进攻山包之地。今夜,本汗誓要将神策军一举全歼,让他们知道,戏弄本汗的后果。”骨力裴罗冷声下令道。
“遵命。大汗,不是末将多嘴,早就该这么干了,之前就不该去绕行攻击,咱们回纥大军何时正面惧怕过对手?末将这便去整顿阵型,末将亲自率军打头阵。”乞扎纳力道。
呜呜的号角声响彻月色下的空旷之地。黑压压的回纥骑兵如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大地上。战马不安的躁动着,马蹄激起的烟尘笼罩在天空之中,让本来很是清朗明静的月色下的天空都变得混沌而黯淡。不久后,那片巨大的阴影开始缓缓的在地面上移动,从丰州城下慢慢的往梅花状山包的北侧接近。随着阵型的逐渐接近,阴影移动的速度也慢慢的加快,飞快的吞噬着月下白色的地面。当巨大的阵型冲锋到山包之北里许之处时,阵型前方招展的大旗同时一变,然后一声巨大的惊天动地的整齐划一的吼叫声在天地之间响起。
“吼!”
这一声吼从十万骑兵的口中整齐划一的喊出来,声浪几乎要震裂耳鼓。其气势惊天动地,声波激荡四方。即便是久经战阵的神策军将士,也在这一声巨大的吼叫声中骇然变色。
随着这一声巨吼之后,回纥骑兵齐齐亮出了兵刃,清一色的雪亮的弯刀在月光下幻化成波光粼粼的湖面一般,森森冷光反射到四周,瞬间照亮了本是一片巨大阴影的战阵。瞬间将一张张回纥骑兵扭曲的面容照亮。那些士兵的面孔扭曲着,鼻孔翕张着,眼睛里似乎喷着火,一个个就像是骑在马上的野兽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