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度最后的印象是,一只硕大的马蹄照着自己的太阳穴踩了下来。他下意识的动了动手臂去挡,但手只抬了半截便落下了。马蹄铁踏破太阳穴头骨的声音像是一个闷雷在脑海里炸响,这之后他便再也没有了任何的意识,永远的坠入了黑暗之中。
战事在毒烟笼罩战场之后很快便宣告结束。本来还有七八百名敌军生龙活虎,但毒烟扫过之后,战场上一片人仰马翻。当清风吹散毒烟的时候,道路上,山坡下,旁边的荆棘沟壑之处,几乎全部是躺在地下昏迷的,滚动的,哀嚎的敌军,还有长声嘶鸣的那些躺在地上,沟壑中的战马。
王源等人取下了厚重的象鼻防毒面具,将它们挂在马鞍上。所有人都皱着眉看着眼前的场景,即便是神策军亲卫们,也不免心生恐惧。这场战斗与其说是神策军亲卫们胜了,还不如说是毒瘴的胜利。这种东西太过霸道,某种程度上比刀剑杀人更为凶狠恶毒,更为不人道。
地上的那些敌军士兵们一个个眼睛红肿着留着黄水,嘴巴张开着,肿胀的舌头蠕动着,发出啊啊啊的叫喊声。他们的手上脸上的皮肤都生着脓疱,看上去让人头皮发麻。即便王源和亲卫们这些见惯了血雨腥风,看惯了战场惨状的人,都不免觉得心中测测。
这些瘴毒,其实便是基本的化学武器。当年南诏国用瘴毒击溃了剑南道的讨伐兵马,杀死了数万名南诏士兵。王源接手讨伐重任后第一件事便是造出了防毒面具。若无防毒面具,当年讨伐南诏未必能胜。这些瘴毒如此恶毒凶狠,幸好产量不高,取得很困难,否则南诏人怕是要独霸天下了。
“大帅,给他们个痛快吧,他们活不下去的。活着的也是眼瞎口溃疡,腹中鼓胀,皮肤溃烂,最多一年,全部都要死。”阿水将军上前轻声道。
王源咬了咬牙,点头道:“罢了,给他们个痛快。尸体抬入沟壑中铲土掩埋,免受野兽撕咬毁坏。”
王源策马冲到旁边的斜坡下立定,静静的看着手下的亲卫们一刀刀的杀死那些正处在痛苦之中的敌军士兵。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杀伤兵是一种极无道义的行为,会被世人所不齿。但此刻王源却感觉,每响起一声惨叫,每杀一个伤兵,他心里的感觉都好受一些,更像是一种解脱。
王源暗自下定决心,将来有机会必定要说服阁罗凤禁止采集瘴毒,这东西实在是太邪恶,太可怕了。
半个时辰后,战场打扫完毕。众人重新上马赶到前方。前方十里外的山脚下,十几名亲卫赶着几十匹战马在前方驻足等待。为了迷惑追兵,他们是作为诱饵引诱对手往前的。
玄宗在张德全和小山子的扶持下歪在长草之中歇息,三个人都像是田野里的草鸡一般的从草丛里探出头来张望着。见到王源等人飞驰而来,玄宗忙颤声问道:“王源,追兵怎样了?追来多少人?”
王源静静道:“一千五百人,已经全歼了,太上皇不用担心。”
“一千五百人,全歼了?”玄宗惊愕的道。
“是啊,一个没留。太上皇可歇息好了?咱们该上路了。”王源道。
……
此战之后,再无追兵追上来。但王源和众人心里都明白,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中午的一战耽搁了两个时辰,再加上重新启程之后,玄宗的身子越发的虚弱,不得不经常停下来让他恢复气力。照这样的速度下去,想赶在消息抵达金州之前穿越金州地界怕是不太可能了。而一旦金州的守军得到长安城中传达的消息全力堵截的话,事情恐怕要糟糕。
次日凌晨时分,众人终于抵达了金州境内。这比王源预期的时间晚了四五个时辰。王源本来是想利用黑夜的掩护偷偷闯过金州这一关,但此时东方露白,天色渐明,怕是无法如意了。
赵青带人去前方探查,回来后禀报了一个意料之中却又让人沮丧的消息。金州城北和秦岭山南之间的通道上,金州的朝廷兵马已经密密麻麻的列阵而待。很显然,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长安城的命令已经送达了金州。金州兵马已经做好了拦截的准备。
闻听此消息,众亲卫顿时有些紧张。众人都沉默的看着面色凝重的王源。从王源的脸色中,他们也能感觉到大帅的焦虑。
“大帅,干脆绕道吧。咱们往南走,绕过金州城。”赵青低声建议道。
王源皱眉摇了摇头道:“以我们现在的行军速度,往哪里绕都躲不开他们的追击。往南绕行徒耗时间。我相信长安必有骑兵调集而至。此时不能脱困,便将永远甩不掉他们。我们的干粮也只带了十五日,被缠上了的话,便将陷入绝境了。”
赵青长叹一声皱眉不语。诚然,王源所言不差。若单纯是亲卫骑兵的话,固然可以快速转移绝尘而去。但带着太上皇的话,行动的速度便大打折扣了。玄宗受不得马背上的颠簸,跑跑停停他勉强可以支撑。但之后必须让他缓口气,让他恢复恢复,不然他怕是要死在马背上。而且人马的干粮确实也是个问题,绕行往南,要多耗费几日甚至可能十几日的时间,到时候粮食告罄,可如何补充。人饿些倒还无所谓,马儿的豆饼精料吃完,那可是跑不动的,到时候岂非坐等被围困绞杀。
“这老东西,就是个累赘。”谭平低声怒骂道。
赵青忙拉拉他的袖子,朝着后方努努嘴。谭平回头一看,玄宗正面色苍白的坐在马上,立在不远处。刚才那句话玄宗必是听在耳中了。谭平虽有些尴尬,但却也并不害怕,撇撇嘴走到一旁。
“王源,听说前面有金州的兵马堵截去路?”玄宗叫道。
王源拱手道:“太上皇,确实如此。金州四万兵马横在城北通道上,那是我们回成都的必经之路。”
“那可怎么办?咱们才一百多人,这可怎么办?你……不会丢下朕不管吧。”玄宗叫道。
王源眉头皱了皱道:“太上皇多虑了,臣岂会那么做。”
玄宗松了口气道:“那我们如何闯过去?不知金州守将是谁,要不要朕现身劝一劝他们。或者还有用。”
王源笑道:“太上皇,现在朝廷的兵马和将领可不是以前的那些人了。大臣将领换了几茬,士兵也都是新募集的士兵,他们只听李瑁李光弼的命令,太上皇现身怕也无用。”
玄宗点头叹道:“说的也是,若这些人还念着朕,又怎会让朕在骊山宫受苦。此一时彼一时了。那……那可怎么办呢?”
王源眼睛看着前方隐约可见的金州城池沉思片刻,低声道:“别无他法,闯过去。”
“什么?闯过去?朕没听错吧。你的意思是……硬闯?”玄宗惊愕叫道。
王源点头道:“正是。”
“可是我们只有这么点人手,如何硬闯?王源,可不能乱来啊,硬闯的话,不是要全部死在这里么?”玄宗惊道。
王源微笑道:“太上皇,你怕死么?即便是死,有臣和这么多的兄弟陪着您,您还担心什么?”
“可是……”玄宗嗫嚅道。
王源收敛笑容道:“太上皇,没什么可是的,我会命人专门保护你。不过这一路的冲锋你可要挺住,接下来我们不但要硬闯敌阵,还要一直冲到山口进入入蜀的山道。这中间可没得休息。太上皇一定要咬牙撑住。”
玄宗还待再说,王源已经转过脸去。玄宗面色苍白,在旁忧心不已。
王源说出硬闯敌阵的话来,众亲卫其实也很意外。但他们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大帅之命不容置疑,大帅说硬闯,谁也不会说个不字。况且,当前的情况恐怕只有这一条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