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议论不停,百无聊赖,一直在队伍里耗着。忽而有人高喊:“秦军今日不放粥了,咱们还等个屁,不如趁早散了吧!”
众人听了骚动一阵,心中惊疑不定,脚下挨挨擦擦,却又不散。惊的是秦军莫非今日真的不放粮了,他们家中口粮早被一道搜刮干净,秦军若不发放,只有干饿肚子,有那些小孩儿饿得哇哇叫唤,这可十分不妙;然而众人心中又转念皆想,假如就此散去。
万一到了晚上秦军又来放粮了,自己辛苦排了一天的队占的这个位置便即不保,自己走了别人不走,到时候排到最末分不到口粮那可亏大了,因此犹豫了一阵还是坚持不走。有那些动歪心思想要往前加塞儿的,立刻便被人群一通叱骂,任你是什么难缠的泼皮无赖,也无人向你退让。
阴雨兀自无止无休,淋的全城百姓全身尽湿瑟瑟发颤,有打着伞的也难挡得周全,有运气好的寻得几处屋檐躲避颇惹人妒忌。不少人萌生退意,有人发狠道:“饿就饿这一天吧,我要回去了,吃不上饭也懒得在这雨里头干捱受罪。谁爱受谁受。”
可一看周围人都巍然不动,后面人看着他的眼神都似是热切期盼他回去,当下又咳嗽一声,找话说道:“只是这路上全是人,堵得死死的,我怎么回去。”
随即又原地蹲了下来。又耗了许久,那人又冷又饿,加上全身是水,实在难以忍受,不由愤然站起来冲着周围人大喊:“至于么!至于么!不过是饿上一天,值得在这里活受罪么!雨里捱着也是饿一天,回家躺着也是饿一天,你们脑子都是怎么想的!”
他十分盼望有人响应,可是周围人冷冷的看着他,全都是默不作声。他怒哼一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又喊道:“不管你们了,秦军摆明了是不会发了,我要回去了!你们这些脑袋有病的人就在这继续捱着吧!”
众人依旧毫无反应。他环顾左右,踟蹰再三,终于一扭头气冲冲的走了。后面人根本不去搭理他,赶紧往前挪两步排紧。
过了一会儿那人竟又回转回来,眼见自己位子早已没了,那些人排的十分紧密,又对他视而不见,根本不容他再插回去。他怒骂一句:“都他妈有病!”这才真正愤然而去。
一直熬到天已黑透,众人只见远处城头星星点点火把亮起,却始终无人来放粮,才不得不信秦军今日确实不会来了,心灰意懒之下便欲各回各家,忽而转念又想:“许是秦军粮草吃紧,不能天天发放,说不定明天又会接着来了。”
这边人正在盘算着,却见那边已有人弄来草席铺盖,打扫地面,撑起伞来,竟然就地躺下了。于是一个接一个,有样学样,最后全都留下了,也顾不上满地是水。之前每日有粮时,百姓无甚忧心,也就不曾如现下这般光景。
如此这般一连饿了三天,这三日来小豫靠着三块烧饼,却也不曾饿着,她每次都把饼从中掰开,递过一半给大眼睛。大眼睛知道她一个小女孩哪能捱的了几天,便出言哄她吃,声称自己另有办法。可是小豫只是不允,就是要他吃。
大眼睛只得万分感激接过来,咬了一小口便找机会藏到怀里给她留着。三日里大眼睛听着外面的动静和人声议论,已知道绝粮之事,更明白秦军之意,心中大是煎熬。但看了看小豫,又只得强行忍耐。他见周围房舍中人都去排队了,便出门去抓老鼠来吃。
四处湿漉漉的无法生火,只得找了块尖石割开老鼠肉生嚼,初时也觉恶心,忍了忍也便习惯了,总算能勉强扛住饥饿。
三天之中阴雨时断时续,城中百姓均是饿得有气无力,不断有人去城边求告,却无半点回音,众人终于确信秦军是真的绝粮了。队伍之中众人茫茫然不知所措,满是绝望,只想着还是回家先避一避雨吧。
恍惚间竟闻到有人家中飘出肉香,路上的人互相看了一眼,立刻争先恐后地循着味道赶过去,到了附近挨个户门找寻。忽而一间房门推开,却见正是那泼皮胡老四,灶台上的锅里正咕嘟咕嘟的炖着东西,仔细一闻原来是狗肉。
原来此前几日秦军查的虽严,却也有些不怎么乱叫的狗没被拖走,只是众人着急排队,竟然把这些狗都忘了。
胡老四望见众人前来,先是一愣,继而惨叫一声:“不好!”
待要去关大门,众人已然发喊一声,一拥而上,也不管锅中滚烫,上去就抢,开水泼溅开来,不知烫的谁哇哇惨叫。众人揪发抓脸,混乱之极。突然“咣当”一声响,锅子打翻在地,跟前的人不由都是向旁一让,却见肉块滚了满地,沾的全是污泥脏水。
胡老四怪叫一声,正欲开骂,只见灰影一闪,有个小孩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已然扑倒在地,就地抓起那脏肉往嘴里塞。众人尽皆大骂,胡老四一把把那小孩拎起来,边上有见机的快的赶紧趁隙抓起剩余的肉块吃掉。
“小野种!妈的吐出来!”胡老四怒骂道。旁人也是一起怒喝。那小孩灰头土脸,不过十来岁年纪,神情却甚惫懒,估计平日里也是个偷鸡摸狗的小混蛋,他见众人神情凶恶,心中害怕,嘴上却不饶人:“我吐出来,你们吃啊?”
“他妈的老子恨不得把你宰来吃了!”
胡老四怒不可遏,又一把将那小孩摔在地上,跟着一顿狠踢,众人心中怨恨三日来积压已久,这时正好找着一处发泄,上去把那小孩一顿暴打,好在众人饿的够呛,力气不足,总算没把那小孩打死打折,却也是鼻青脸肿惨不堪言。
突然外头不知何处巷中又传来狗叫,想是又有人找到狗了,此处众人又赶紧抢了出去。那小孩躺在污泥中,看着众人的背影,脸上满是轻蔑嘲弄。
“你们这些蠢蛋,全都活不成。”那小孩肿着脸,自言自语的笑道,“我却能活下去,因为我认得荆天明,我能找到他,我周江木一定会找到他。”
傍晚时分,城中一处低矮破陋的窝棚中,一个老头儿躺在角落草堆上,须发灰白面容枯槁,身上盖着一条污秽的破布,喉咙里嘶嘶作响,喘气十分艰难。他迷迷糊糊神志不清,眼睛微微张开,望之已如风中残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