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往二哥的住处去,春意也在消退,庭院里有两位哥哥儿时合力栽下的绿蕊梅,正稀稀松松的飘零着叶子,昏色的夕阳光晕映在上面。
更显伶仃可怜。庭院也颇是老旧,算算竟有大半年未来了,一切都陌生的不成样子。二哥今年二十有二,若不是脚疾作祟,想必早已是妻妾成群,家庭和乐。事实上这几年来他的病已好了许多,若不是自个儿不愿,倒也不会落得这般地步。
路过大哥房间时,江木看见二娘用近乎虔诚的态度摆弄着杯杯罐罐,脚下一顿,复又疾走离去。
当江木急急走到二哥面前,他正品茗一盏清茶,因江木的到访微微皱眉,又笑道:“玲珑今日可真是好雅兴,怎么想到来残废二哥这里坐坐?”语气是一贯兄长应有的亲切温和,不知怎的,江木却听出几分森冷之意。
江木径直坐下,并不答话,只呆呆看着他。
二哥敛去笑意,啜了一口茶,淡淡道:“说罢,所为何事。”江木也不再兜圈子,将信递给他。
看着二哥的面色随翻阅信纸而越发地苍白,停在最后一页深思,然后抬起头笑着对江木说:“江木果真是小看你了,玲珑。”一脸神色复杂,似是不甘,似是悲戚,让人想到八岁生辰那日的大哥。
江木给自己倒了杯茶,并不喝,慢慢摇晃着白瓷杯:“为何要将名家卖给那群神棍?”
他冷哼道:“名家与江木何干,卖了又如何,不卖又如何。”
一瞬间江木觉得极累,强打起精神盯着他,冷冷说:“哥哥,江木要原因。”
“原因就是江木不在乎。”他大笑着,瓷杯中的茶洒出了不少。
“哥哥,”江木压低声音,嘴角弯起纯良的笑容。“你知道的,公孙玲珑,从不把话说第三遍,从小如此。”那一刻他仿佛见着了什么可怖的鬼神,微不可闻地瑟缩了一下,如打量怪物般看着江木。
二哥满面凄惶,长长叹道:“因为——江木只有你了啊,玲珑。”
江木一愣,瞬间明白过来,背脊升起大片的寒意,冷汗湿透里衣,连手都发着抖。
他脸色一变,阴阴笑着道:“真是奇啊,为何大哥去了,父亲便只有你了,那江木呢?江木算什么?还是说,一个残废入不了你们的眼?”
没想到,当年大哥的死去,给他的竟是另一层打击。江木复杂的望着他,发现这个往日腼腆文雅的哥哥早已不是他了。江木太多年没有了解他,连他何时变成这样也不知晓,单凭自以为同情却高高在上的怜悯俯视他。
“你帮阴阳家控制天下,并不能得到什么,停手吧。”江木勉力镇静道,“你毕竟是江木二哥。”
他摇头失笑:“玲珑,你凭什么和江木谈条件,你应当知道,就算现在停手也不能挽回什么。还可能,搭上一条小命。”
不,至少可以挽回江木的二哥。
二哥继续笑,问道:“你是何时发现的?江木自认为已是做得十分巧妙了,难不成你派了人监视江木不成?”
“三年前,江木发现有股势力一直在暗中对抗名家,试图从诸子百家里孤立名家。不过乱世之中无甚奇怪,奇的是,与这股势力对抗是江木常常力不从心,有种一拳打到对方脸上又被反弹回来的感觉,又像是照镜子,总之,他熟知江木的一举一动。最令江木生疑的并非这些,而是其中某些秘密,是只有江木一人知道的,或者说,是天下间只有公孙氏知道的。书室里只有百家典籍,就已是闲杂人等不允入内;而藏着名家秘密的书库,则只有掌门才可进入,试问天下,除去公孙姓氏之人,何人能触及那核心?真相倒是十分简单了,江木在这世间唯一血脉相连的至亲,就是幕后元凶!”
“现在,可否告诉江木究竟为何要这样做?”一口气说那么多,江木有些喘不过气来,但等待这答案,同样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沉默许久,道:“玲珑,江木恨你。”
江木点点头:“好,你恨江木,然后?”
他忽的大笑起来:“玲珑,胜者永远不懂败者的心境!母亲说的对,江木算个什么,比不过大哥也就罢了,他那般的人物百年难遇,只是,江木连你也比不过!江木算个什么?江木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素日里你有父亲疼着爱着,有大哥护着,而大哥,还有母亲挂记着。你可以随意进出的书室,江木和大哥只能眼巴巴望着;你被父亲罚抄书,时时抽背古籍,而江木们,却难得父亲瞧一眼!分明江木们才是男子,你不过是个女儿家,为何如此对待?父亲那般疼爱你,连名字都是比着传家之宝取的,又早早把名家掌门的信物传给了你,连竞争的资格都不给江木们,真是可笑!”
残存的神智被这消息一震,江木瞪大双眼,难以置信:“什么掌门信物?难道是……”那块被江木遗忘在床下的玲珑玉?!
他讽刺一笑,冷声道:“父亲没给你说么?玲珑玉乃是名家历代掌门传承的信物,持有玲珑玉者,便是名家认可的掌门。你八岁便得到玲珑玉,也就是说已得到掌门之位,就算大哥不死,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幻化成虚无,原有的信仰被一点点剥夺,露出狰狞的真相——如同阴谋般早已被计划好,潜伏在暗处冷冷嘲笑着。
是你,是你公孙玲珑欠两位哥哥的!是你自作孽不可活!
二哥站起身,从高处俯视江木,神情是江木一贯对他的怜悯:“即便江木公孙仪什么都不是,只是躲在角落里苟延残喘的的废物,也比你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傻丫头强!即使江木从不曾得到父母亲的疼爱,也比你这从小被包裹在蜜糖里的娇小姐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