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长也是惊惧不定,他离得最近,只看到葛大扔戟,然后远处秦军旗子倒了——却万万不敢相信这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不过多亏此事,给了赵军一刹的转机;他也跟着大喊起来,似乎全身上下再次充满了力量,转身砍翻了一个从背后偷袭的敌人。
江木手中没了兵器,只得在矛光剑影中腾挪躲闪,寻机抽出绑在背后的铁剑。这把剑是他一路从鬼谷带入军中的,貌不惊人,原先却是把名剑。当年“十剑”欲踏平鬼谷,最后几乎尽数折损于云梦山中,倒是把他们随身的佩剑留了下来。
被鬼谷弟子们坐地分赃拣去用了。卫庄挑了一把产自秦国的玄铁剑,而江木用的是齐国技击大师田氏的佩剑,名曰“青蛟”。出谷以后,这把剑随着他四处游历,剑鞘上华丽的珠玉都被抠下来卖了,因此无人认得。
江木剑一出鞘,立即绝学尽出,但见白刃如霜,青芒如电,在诸多秦兵的围攻下四处游走,所到之处必然散出一蓬血光;若有内行的人来看,会发现此时他的剑招多以“劈”、“削”、“抹”、“带”为主,少用“点”、“刺”、“截”等手段,力求迅疾狠绝,一击毙命。
这分明是纵横剑术中横剑的独到之处!
如果卫庄在场,一定大为光火:一直以为只有我这样的人才会偷学别人剑招,没想到啊没想到,你江木这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也偷学了!
实际上江木根本用不着“偷”学,当年同门学艺时,几乎日日切磋比斗,两人又都是天资卓绝,对对手惯用的招式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即使师父没有专门点播其中诀窍,样子上至少都能学个七七八八。卫庄自称横剑有二十八式,其中二十一式是原有的。
另外七式则是他从纵剑术改造而来。其实横剑与纵剑的诸多变化,本来就少不了相辅相成、从容转化;如果弄得泾渭分明,反而落了下乘。
这些秦兵尽管训练有素、久经沙场,然而平生又何曾见过如此悍勇、精妙、简直令人目眩神迷的剑招——许多人连声都没出一声便咽了气。
一股恐怖的气氛逐渐在秦军中蔓延开来;他们是在一边倒的胜利中杀戮惯了的,动辄追着弃甲溃逃的六国之兵,砍头如切菜,却极少感受过白刃纷纷的战场上那种恐惧、悲楚、绝望的深渊。
此战过后,许多人都声称亲眼所见赵军之中有一个嗜血狂魔,身长九尺,腰阔十围,獠牙青面,杀人如麻……
江木虽然剑术高超,然而一人之力毕竟有限,眼见赵军这边人数还在继续锐减,而远处折了旗的秦国援军也越走越近,眼见就要全师压上——他胸口气血翻涌,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兴许我也要死在这里。
九年之前,父母双亡,家园毁于一旦,那时我本就该死。后来虽然拜师学艺,终究摆脱不了白骨露于野的宿命么。
想到“宿命”二字,蓦得一惊——我的命,究竟该由谁决定?是天上的星辰么?还是远在咸阳宫中的秦王?
他突然纵声长啸,啸声中藏有上乘内功,震得四面之人耳内嗡嗡乱响,恶心欲呕;手中长剑翻动,一缕缕剑光专拣秦人头部盔甲和身上铁衣之间露出的那几寸脖子掠去,再毙数人。
——而这些人呢,他们的命,却要取决于我的剑下。
这是为何?为何?一旦交战,谁都不允许谁先停手;难道就要这么无穷无尽地杀下去么?
此时却听南北两侧号角声起,战鼓急催——赵国的骑兵终于赶到了。赵军喜在甲衣之外罩上红袍,此刻从两翼包抄而来,犹如一团团烈火烧入阵中,将秦军杀得大乱。后来的那批秦兵见已无法取胜,索性乱箭齐发,射稳了阵脚,然后从容不迫地退却了。
此役,壁字营的步卒伤亡十之八九,幸存者仅余一二百人。另外损耗军马一百匹,粮草十余车。
秦军退了好久,江木才终于回过神来;浑身力气像被抽开了似的,手脚都绵软无力;况且掌中满是鲜血,滑溜无比,他便干脆放了手,任凭宝剑跌落到地上。
他本不善与生人结交。壁字营里的新兵,除了同伍的几个之外,大部分他连名字都叫不上来。但是他认识这些人。他们吃过同一锅饭菜,操练过同一套阵法
守卫过同一道城墙。而如今只有一具具身着红色铠甲的无头尸体倒在四周,有的被拦腰截断,有的半边身子都被马踏了去,有的几乎连形状都分辨不出。
他突然扑到在地,剧烈地干呕起来。
忽然左臂右臂一齐揪痛,身体却如腾云驾雾一般浮起……江木晃了晃头,却见是伍长和牛二一左一右架住他的胳膊,硬生生地将他从地上扯了起来。
“怎样?哪里受伤了?”伍长罕见地用了十分柔和的语气,却让江木听得觉得更想吐了。他摇摇头,喃喃问道:“阿吉呢?”
“那小子命大,膝盖中了一箭,就吓晕了。反而拣回一条小命。”
“牛二哥……你也没事儿吗?”
“我么……”牛二尴尬地笑笑,“一开始被一匹马撞了一下,后脑勺冲下栽到地上,就觉得眼前一黑,啥都不知道啦……多亏后来伍长叫醒了我,我才知道秦兵已经退了……”他说的绘声绘色,伍长却轻哼一声,显然不是全信。
江木点点头,道:“我没事儿。不用扶了。”
伍长上下打量了他两眼,一语不发地放开了手,站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