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眼见过这个年轻人在战场上的表现,伍长的心中可以说是五味杂陈;除了五体投地的佩服,油然而生的敬意,还有一丝丝难以言喻的畏惧……只是不好表现出来。
江木却对他疏远的态度浑然不觉。他从地上捡起青蛟,用力挥去剑锋上的血水,重新插回了鞘中。
两天后,秦军先锋大营中,一个传令兵向前军主将杨端和呈上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柄九尺长的戟,用料却是再寻常不过;漆黑的木杆上,有歪歪曲曲的小刀所刻“葛大”二字。
杨将军端详许久,还是没有看出此戟有什么过人之处,于是扬声问道:“是你们亲眼所见,就是此物从三百步外飞来,打断了我军纛旗?”
帐下的几名秦卒皆挺直了身体,齐声答道:“属下亲眼所见!”
他自言自语道:“如果戟没有什么特别,那就是用戟的人,实在很特别了。”
站在他身侧的右军上将李信答道:“我听士兵们说,那一战时赵军之中有一异人,十分厉害,仅他一人就杀了我军数百将士,其中一人还是上郡飞骑营的校尉。”
“你怀疑是同一个人?”
“哼,如今的山东六国,也只有赵国是块难啃的骨头了。”
李信扶剑冷笑,“听说李牧在邯郸召集剑术高超之人,组建‘赤豹剑士营’,用来对付我国。然而剑术再高,终究不过是匹夫之勇而已。这次大将军只给了我们三万人,说是试探一下即回;若是三十万人,他李牧有十个赤豹营又有何用!”
“李牧用兵狡诈多变,不可轻视。”杨端和放下长戟,眼睛却还瞪着“葛大”二字,“这名字倒是看不出任何线索,听上去像一个村夫。不过我国军中剑神孟亿,听说也是贫苦出生,却是用剑如神、杀敌无数;若他还在,倒可以探一探此人的虚实。”
“将军,恕信无礼直言,您对区区一人太过在意了。”李信不以为然地道,“来年我国养精蓄锐,二十万大军猛攻赵国之时,管他葛大、葛二、葛千、葛万,一样也只能被我大秦铁骑踏成一堆烂泥。”
杨端和垂下眼帘,叹道:“但愿如此。”
而平坦城内的赵军营寨,上头正在抚恤士卒。江木手臂被剑锋擦破,得了一碗牛肉汤,正热热地喝下肚;然而他弄丢了兵器,却是要罚去一月的军饷。
牛二和老胡为他老大不平,壮着胆子与传令官理论,都说虽然弄丢了自己的戟,然而缴获了不少秦军的兵器,难道不可以将功抵过吗?
传令官不耐烦地喝道:“叫唤什么!当我不知道么,在战场上,凡是丢了自己武器的,多半就是起了逃跑的心思!逃兵可是要杀头的大罪——虽说没跑掉吧,但是动了这心思,就是不该。”说完,狠狠瞪了江木一眼。
“那缴获的兵器怎么办?难道只有罚,没有赏么?”牛二还在不依不饶。
“废话什么!将军不是已经宰牛奖赏了么!你们这些卒子真是贪心不足——”
江木乖巧地递过碗去,又乘了一碗肉汤。
横阳君被问得老大不痛快,冷笑道:“妹子好大声势。既然我等的主意都荒唐可笑,妹子心中想必已有退敌良策?”
“良策不敢当。红莲只知道,两国交兵,不敢在阵前分个上下,一味只知献媚求和,何等屈辱!我韩国难道就没有一个血性男儿了么?!”
“莲妹说的轻松。反正战场上只有男人流血送命,女人只需远远守在宫室之中;就算打败了,也不过嫁与他国王侯……诶,我怎么就不是个女人呢。”横阳君先是出言讥讽,后来眼中倒真的出现了几分艳羡神色。
“我只恨我怎么不是个男人!红莲就算身为女儿,也愿舍了这性命,共赴国难,好过一群懦夫!”红莲怒极而斥道。
两人争吵得越发不可开交,最终双双拔出兵刃来——公子成的佩剑是韩国王室世代相传的宝物,据说是欧冶子冶炼的名剑“承影”,而红莲用的则是一条柔软而凌厉的长鞭;两人都受过名师指点,但见剑光霍霍、鞭影重重,兵器带起的杀戮之劲,冷得刺骨,旁人谁都不敢轻易近前。
江木安在几十步以外急得跺脚。“胡闹,真是胡闹。谁去分开他们两个——”
然而从人都知道随意插手两个高手比斗是何等凶险;到了生死关头,致命的招数已经不能完全受主人的控制,一旦发出便难以自如收回,而任何被卷入的第三者都可能被双方的招式所伤。这种随口便令人送死的王命,又无实实在在的封赏,什么人会乐于效命?
江木见众侍卫都踟蹰不前,气急交加,幸好此时一个低沉的声线悠悠插了进来,“君上令你们去分开两位殿下,怎么还不动手?”
侍卫们慌忙转头,只见江木背后立着一个高大男子,散发披肩,鹤氅垂地,利剑一般的眉毛浅浅一挑,便有许多人不寒而栗。
江木惊喜万分,忙问道:“庄儿,你的伤……大好了?”
“已经痊愈了。令君上费心。”禁卫统领深深一鞠,足下轻轻顿地——眨眼功夫便从众人面前消失,跃入了激斗的两人之间。一时间似乎无数寒光、鞭影都抢着往他身上招呼;江木根本看不清三人的动作,只觉得老眼昏花,心中却似一块大石落地,安心无比。
这个年轻有为、智计百出的侄儿,在短短半年的相处中,潜移默化地给了韩安一种奇异的可靠的感觉;似乎再难的事务,只要他肯出手,就无所谓办不到。
红莲正使出一式“大河九曲”,强攻对手下盘,忽见一个黑影从天而降,明明身材高大,动作却如穿花蝴蝶一般翩然优雅,盈盈腾跃间几乎没什么分量——然而微一愣神,便有两道气劲“咯”、“咯”敲在她的鞭身上。
正蜷曲扫地的长鞭突然像旗杆一样崩得笔直——这是何等霸道的内力!她被这股力道震得虎口剧痛,几乎要松开鞭子,耳边却同时传来“铛”的一声响——原来长鞭抖然变直,辫梢便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刺中了公子成的手腕,逼得他长剑脱手;乍一看去,就像红莲用鞭子打落了他的兵器一般。
“你是——”
红莲惊道,然而话未落音,方才落地的承影剑不知为何竟弹跳起来,被黑衣人牢牢握在手里,漫不经心地向她面前空门递来;红莲不敢怠慢,脚下连连倒退,手臂使上巧劲,黑色长鞭有如一条毒蛇一般快速缠住了剑身——这是一式以柔克刚的妙招,许多使剑的高手都很忌惮被软鞭如此克制。
黑衣人面上含笑,似乎红莲此招正合了他的心意,又或者他用剑就是为了勾引红莲如此喂招:红莲不及思索,忽然觉得一股黏力揉身而上,将鞭子猛拉过去——她本能地感觉前方危险,仓促之间不得不弃了鞭子,却见一剑一鞭同时被抛上半空,有如被一只无形的手掳走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