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厉第一次这样近得看她,细如脂玉的肌肤与江南人别无二致,鼻梁却生得很挺,以及睁眼时明如琥珀的眸子,想到这里,不觉微笑起来,伸手去捏她的面颊:母亲是个胡人吧?
手刚探近,却见姬燕歌睁开眼:“你干什么?”
唐厉微笑道:“装睡偷懒,羞不羞?”
姬燕歌懒得理他,心思一动,忽然想到一年前的此刻与他相识,亦是在这座别院里。
那日他道:“唐门人多地大,你便小住一年半年也不打紧。”言下已有挽留之意,只是当时她不识世故,没有听出这层意思,只道:“我明日就回昆仑去。”他当即脸色一黯,闷着声老不高兴。
她想及往事,不觉微微一笑。
唐厉捏住她的面颊轻轻一拉,道:“你笑什么?”
却见姬燕歌已从袖中扣了兵刃纵身翻起,扬手朝他迎面格去:“登徒子!”
唐厉大呼冤枉,手中却执着乌木扇格挡劈挑,一招一式皆是路数极正的武当剑法,绝不在沈秋水之下。
姬燕歌“咦”了一声,道:“你会武当剑法?”
唐厉朗笑了一声,不觉流出几分得意:“‘天下武功过目不忘’可不止你一个人,没想到吧?”
姬燕歌登时心头一紧,脸上忽然露出震动、惊惧、厌恶之色,僵在原地说不出话。
唐厉见她神色不对,立即为失言懊悔不已,默然半晌,从身后揽住她,埋首在她颈间闷声呼吸:“别生气。”
姬燕歌长叹了一口气,并不说话。
这时,只听回廊上渐次响起脚步声,小径棠花丛里走来一名鹅黄衫子的唐门侍婢,身后跟着一个翠衫少女,正是蜀中巧匠卫中凝的女儿卫兰露。
那名唤烟萝的侍婢腰间佩剑,相貌却清秀,走到姬燕歌跟前,恭谨道:“请姑娘前来两步。”一面和兰露捧了几个乌木包金的大小匣子来,摆在地上挨个打开,只见大匣子装着绛红生色销金蜀锦的短襦、褙子、外衫与长裙,小匣子里却是花冠抹领、珠翠头面、新制鞋袜等物,一地红色绚烂之极,登时照得室内暖意融融,毕生喜气。
但听兰露抿嘴一笑,道:“都是按量好的衣尺做的,姑娘来试一试?”
姬燕歌虽非官宦女儿,穿惯繁复的华服,然而一袭绛红嫁衣翩然曳地,成千数万根错金绣线细如毫发,丹唇凤眸,波光流转间,独有一种灿然光彩,耀不可视。
唐厉看得稍一恍神,竟觉她和楼红萼的影子绰约相叠,不觉脸色一沉。
姬燕歌回头望着他道:“怎么,不好吗?”
唐厉摇了摇头,笑道:“天工坊卫大人的手艺果然卓绝无双。”
卫兰露年纪尚幼,闻言喜滋滋地道:“‘卫大人’三个字不敢当,不过嘛,旧皇的清河公主、临真公主出阁吉服都由爹爹经手,自然是不差的。”
却听唐厉接着道:“只是颜色不好。”
兰露不由“啊”了一声,却也不恼,只道:“公子好会敷衍人,做好的衣裳改了颜色,与重做一身有什么两样?不改不改!”
唐厉朝她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笑道:“三万两,令尊改不改?”
兰露一听咂了咂舌,随即盈盈地道:“唐门家财千万,行事果然爽快。好罢!我看公子和姬姑娘芙蓉玉树、天作之合,两身礼服用丹朱蜀锦最好不过了。”
唐厉听这话甚合心意,他自十六岁执掌唐门,暗中经营算计,明里与江湖旧老们周旋,唯独这一件事称心如意,毫不犹豫当即应允。
卫兰露走后,姬燕歌望着委地的绛红嫁衣,淡淡道:“三万两!”
唐厉见她面色不豫,已先一步将她揽在怀中,伸手抚着她的眉头道:“小歌,你今日第二次生气了,唉,别恼。看见它便想到故人,晦气得很。”
姬燕歌忽然道:“你说楼红萼?”
唐厉的手一僵,却未说话。
正当两人僵持之时,却听回廊那头烟萝的声音再度响起:“左领主,门主和夫人在里头说话,请在此处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