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笙拿出手机,给蒋志远简简单单地发了一句“新年快乐”,又快步追上走在前面聊得兴起的父母,伸开双臂将他们一起揽进怀里。
结果临近家门时,电话响了,是蒋志远。但楼道电梯间位置信号极差,电话接不通。到了楼层曲笙几乎是有些心急地快步走出电梯,到家门前就一边回拨电话一边要掏钥匙开门。
曲父走上前挤开他,了然地替他打开家门,示意他进屋再说。他朝父亲笑笑,打着电话跑进家,又走到自己屋里的窗边,电话这才接通。
“新年快乐。”熟悉的声音停顿了下才笑笑说,“还以为你不接我电话了。”蒋志远那边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有小孩儿放鞭炮的吵嚷声,显得他声音有些低,但语气听起来状态不错,曲笙这才放了心。
“怎么敢不接蒋总电话。刚跟我爸妈从外面吃完饭回来,电梯里信号不好。你呢?”
“跟我妈在我表舅家里过年呢。这边县里,过年热闹些。”蒋志远似乎是关上了窗,嘈杂声听起来略远一些了,他的声音也更清晰,低低的声线很熟悉,好像又在耳边吐气似的,让曲笙有些许恍惚。
听电话那头曲笙没接话,蒋志远以为他对自己这些天都没联系有意见,又解释道:“之前一直在忙着陪我妈,又开车带她来县里我表舅这儿,也没顾得上给你来电话。”
曲笙知道他想岔了,笑了笑:“猜到你忙了。我又不是你那些要哄着玩的小女友。”想了下又问:“你妈妈……怎么样了?”
蒋志远习惯性地想答没事儿,但话到嘴边收住了。他想电话那头的人是曲笙,是他想要试着去认真对待的人。所以他便直说了:“我妈妈……要说大事儿也没有,就是眼睛,以前遗留的毛病加深了,现在基本上完全看不见了。”
“……”曲笙没料到是这样的情况,一时有些惊讶,愣了一下才问:“医生怎么说的?”
“我们家有遗传的夜盲症史,加上其他一些因素,反正医生说了一特长的名词,跟视网膜有关。她这个情况,其实也有心理准备,我外公晚年也是这样,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蒋志远解释得倒很平静,“后续这边也没提供什么特别有效的治疗方案,我是打算过完年带她来趟B市这边的医院,看看这边怎么说。”
“应该的。需要我帮什么忙吗?”曲笙问。
“嗯,你帮我问问看,B市看眼科的医院这边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熟人吧。”
“好。”曲笙其实原本有些担心他会拒绝帮忙,他觉得蒋志远是把自己的家事隐藏挺深的人。愿意让他帮忙,是一种信任的表达。
“曲笙,咱俩认识多久了?”蒋志远那边似乎是接了一杯水。
“认识得有一年多了,但真说熟起来也才不到俩月。”
“还不够熟。”蒋志远笑了一声,“你跟我说过你父母,我到过你父母家,知道你十几岁跟家里出了柜。我的事儿好像就没怎么跟你说过。”他喝了口水问,“有兴趣听吗?”
曲笙走到卧室的单人沙发旁坐下:“当然,随时奉陪。”
☆、蒋志远的倾诉
“嗯,从我外公开始说吧。”蒋志远在表舅给他安排的房间里。长辈们还在外面聊天看春晚,表舅的几个孩子在外头放鞭炮。他刚才陪表舅喝了点儿酒,发完红包又跟长辈们问了好,就先进了屋想歇歇。
这几天他确实有些累,但进了屋听外面年味十足的吵嘈又睡不着。看到曲笙发来的微信消息,他突然很想很想给曲笙打个电话。在这间外公住过的屋子里,跟他好好聊一聊。
“我外公是个特别老实巴交的工人,解放后分到钢厂工作,认识了在钢厂做会计工作的我外婆。我外婆呢,出身就不简单。父亲是原来国民党的高官,南撤的时候没来得及带走妻女,外婆就滞留在了C市。那时候为了保平安吧,挑了我外公这个成分单纯、根红苗正的工人就嫁了。结果这一辈子两个人都过得很不如意。”蒋志远慢慢地讲述着。
曲笙没插嘴,只在心里想,以前在会上都是自己在主讲方案,蒋志远在听,现在却反过来了。
“出身、文化程度、生活习惯都不一样,俩人基本就是一对怨侣。我外婆是个很傲慢的人,对我外公非常嫌弃。后来有了我妈,生下来右腿就有些残疾,她就更觉得都是我外公的不是,觉得这女儿继承的不是她们家那边的优秀血脉,对这个女儿基本上不怎么理睬。虽然名义上没有离婚,但实际上早就分开住,我妈一直跟着父亲长大。”蒋志远的语气有些嘲讽似的,“再后来台湾那边的亲戚过来找到我外婆了,给了她很多金钱上的照料。我外公晚年身体也一直不好,她更不可能伺候,就彻底跟我外公老死不相往来了。”
“那后来对你妈妈,她也还是这态度?”曲笙其实很难理解,一个母亲能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形同陌路。
“我妈说她刚考上大学那会儿,我外婆倒是觉得长脸了。我妈有时候会去她那儿看她,还能聊几句。后来我妈嫁了我爸,我外婆对我爸极不满意,就更不怎么来往了。”
“你爸……是什么样的人?”
“说起来我外婆看人也没错,我爸就是个渣男,确实靠不住。那些年下海去做生意,在外面不知道背着我妈找了多少女人。我妈这人骨子里硬气,受不了这个,带着我跑到他做生意那城市,把离婚协议书拍桌上要他签字,他又死赖着不肯签。最可气的是,他生意失败欠下一屁股债,自己跑了路,债主们找不到他,天天到我们母子俩跟前闹。”蒋志远似乎回忆起了什么,顿了一会儿,说话声音也有些哑了,“你是不知道,我小时候那会儿,三天两头就在砸门声里写作业,晚上怕人找上门,我跟我妈灯都不敢开。我妈后来怕影响我,把我送到县里我外公身边。我跟我妈在城里租我妈学校的小破房子住,我外公没地方住,就住在县里我表舅家。好在我表舅一家待我们都好得很,倒比我在城里过得舒服。但那些天天被人追债的日子,我是不知道我妈怎么过来的。”
担惊受怕又寄人篱下的日子,曲笙无法想象。看蒋志远的外表精英又玩世不恭,但谁曾想过童年过着这么动荡的生活。
“我那时候太小,着急也没用,半点忙帮不上。特心疼我妈,但什么也做不了。我就问我外公,我怎么才能保护我妈?他说要自强,自己能耐了别人就不会看不起你。我外公一辈子就被我外婆看不起,但他这个人踏实做事、自食其力,我从不觉得他有什么该被人轻看的地方。”
“又过了几年我爸入了狱,因为经济犯罪。也终于跟我妈签了离婚协议。来我家要债那些人才渐渐退了。”他继续诉说着,“我妈那时候就开始有了轻微夜盲的症状,身体各个方面也有很多问题。但外公身体更不好,有点钱都拿去给我外公看病,她也没顾上自己。结果我小学还没毕业,我外公就走了。我妈哭了好久,我外婆却连葬礼都不愿意来。”
“小学六年级那年,我妈大病了一场,只去开了些药,就回我们那个小破房子里住着,我学着每天给她熬粥做饭。勉强养好了身体,她就又去上课,不然我们家就彻底没有生活来源了。她为了多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