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柜子是劳爷租用的,很可能存放了他自己写的一些材料,还存放了他从秘密渠道搞到的别的材料,其中很可能还包括祝磊写的一份重要材料,是揭发顾代省长的……”邵长水一边说,一边把破译出来的密码全文向赵五六递去。
赵总队看完密码全文,沉吟了一下,就勘察现场需要特别注意的几个问题,向技侦科的同志做了一番详细交代,便立即带着邵长水回到刑侦总队本部办公室。关上门,他先问了一句:“密码破译的情况,你还跟谁汇报过?”邵长水忙说:“没有。您不是要让我绝对保密吗?破译完了后,第一时间,我就赶到了您那儿。”“好。”赵五六欣慰地点了点头,马上又给厅长打了个电话,说有重要情况必须立即当面汇报。放下电话后,他让邵长水在办公室等着,自己便拿着密码全文,匆匆去了厅长那儿。半个多小时后,他从厅长那儿打来一个电话,告诉邵长水,他还得有一会儿才能回来,问邵长水吃过早饭没有。如果没吃,他靠窗那个书柜下头左边第一个抽屉里,有吃的,也有喝的,先凑合着填补填补;但别离开办公室,一定在原地等着他。邵长水拉开那抽屉看了,杂七杂八,东西还真不老少,有“太空果珍”,有即溶咖啡(那是他随同公安部组织的刑侦专家代表团访问越南时带回来的),有精品牛肉干、蛋黄派、瓜子、开心果,当然还有赵总队自己平时爱吃的柿饼、咸饼干和任何时候都不可缺少的方便面、即食米线等。邵长水知道总队有这么个“传统”,许多同志只要一加班,误了食堂开饭时间,就爱上总队长这儿来“搜刮”。年纪越大、在总队工作时间越长的同志,越跟总队长“没大没小”,上这儿也跑得越勤;除此以外,好烟好茶好酒的,但凡总队长这儿有的,他们“一概都不放过”。总队长也喜欢他们来“搜刮”,不等抽屉空起,就又贮备得满满的了。而那些年轻的同志反倒显得拘谨,很少来。邵长水今天出门时的确没顾得上吃早点。他又不爱吃甜食,便从抽屉里只拣了几块牛肉干,几片咸饼干,再给自己沏了杯茉莉花茶,在大沙发里宽宽松松地坐下,慢慢地一边嚼着,一边喝着,耐心地等待起来。
“拓片”被盗,以至银行保险柜被炸和保安员被杀案,所有这一切都非常清楚地表明,确有那么一伙人,在不惜一切手段、一切代价意图掩盖一个秘密。首先,他们不想让人知道劳爷是被谋杀的。同时,他们又意图阻止祝磊写的“揭发材料”和劳爷的秘密调查所得公之于世。祝磊到底“揭发”了些什么重要情况?劳爷又调查到了些什么情况?为什么在调查到了顾代省长受贿渎职的事实后,却又说自己“越来越糊涂了”,反而没法准确地给这些当事人进行定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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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卡拉OK包房里的启示(8)
什么逻辑?!
劳爷说他正在把自己的这些感受写下来。有的已经写完了,有的则正在写。那些写完了的部分,是否也都藏在这个银行保险柜里了?
如果真的都藏在了这个保险柜里,那就糟了。
事情一档接一档地在出着。我们总是显得那么被动。这种被动的局面,到什么时候才有望得到扭转?
……
看完劳爷密码的破译全文,赵五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认真判别了一下。涌上心头的第一个感觉是,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原来一直有这样一个“三段论”在支持着赵五六的判断:劳东林去陶里根是搞“秘密调查”的。他这“秘密调查”触犯了某些人重大的既得利益。于是这些人策划并实行了对劳东林的“谋害”。因此,只要搞清劳东林在陶里根干了些什么,触犯了些什么人,大致上就能把“凶手”所在的范围圈定出来。他曾寄希望于劳东林在这份“密文”里能说出一些相关情况,提供凶手的线索。但现在看来,劳东林写这份材料,更多的是在向有关组织表###迹,调查中所得到的情况和线索可能都藏到那个“一八零七”号柜子里去了。柜子被炸,材料被毁,一切又回到了零起点,需要从头来摸一遍,以便从中揣摸出到底谁有可能是凶手。所幸劳爷没忘了在“密文”里提供一份名单。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当然就是去找一下那个“余达成”,同时还得派人去找一下列在那份名单里的老同志。
余达成外号“余大头”,此人在本省也是个颇有来头的知名人物。曾当过两任公安厅长的秘书(其中一任就是李敏分他爸),后来调任公安厅政治部组织处处长。这在厅里也是一个相当要害的岗位,分管系统内党的建设和干部调配。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小子下一步肯定毫无疑问地会往政治部副主任这位置上腾跃的时候,他突然一个鹞子翻身,从高空扑转下来,又去给人当秘书了。这一回当然不是给厅长当秘书,而是给一个老省委书记当秘书,着实让人吃惊不小。你说你再去给在职的省委书记当个秘书,那还差不多。可这位老书记已然退居二线,啥实权都没了,再给他当秘书,图个啥呢?难道你还真有当秘书的“瘾”?不久,圈内的人就听说,是这位老书记指名道姓要余达成到他身边去工作的。这样大伙似乎又有点可以理解了。因为既然是老书记点着名要的,那自然是没法拒绝的,除非你完全不想求下一步的政治前程。紧接着大伙又听说,这位老书记虽然退了下来,但中央却曾做过这么一个内部决定:在这个高纬度地域内的几个省,凡是有重大干部任免,都必须先征得这位老书记和另一位也曾担任过省委书记职务的老同志的首肯。而且,以这两位老书记为核心,把这几个省历届退下来的老书记老省长组成一个调研学习组,不定期地对大区内各省各方面的工作进行调查研究。此调研活动,直接对中央负责。换一句话说,他们的调研所得,是可以不向当地省委报告的。这些年,几乎每一位中央政治局常委到大区来视察,都会上这位老书记家中看望。这就让大区内各省的现职领导对这位老同志有一点“战战兢兢”的意思了。这样,大伙对余大头的“秘书瘾”才有了一点比较真切和全面的理解。这样干了几年,老书记年届耄耋,虽然精神仍然矍铄,头脑也仍然清醒,但病患逐渐缠身,体力严重衰退,为了“对党对事业负责”,他主动打报告给中央,要求从本兼各职中“彻底退下”。在临退之前,他将余达成“外放”,先是放到沈阳的一家军工厂当厂长,后调回省计委当副主任。当人们预料,余大头在那位老书记的扶助下,会顺着政府官员这条路线一步步往上走的时候,这家伙再一次走出了几步险棋,让大伙大跌眼镜。他按那位老书记的安排,先是放弃了省计委副主任的职务,接任省内一个濒临倒闭的国有煤业集团总经理一职。然后作为国有企业体制改革的试行单位,他带领这个煤业集团,搞投资多元组合,两年后,又搞股份制改造,完全脱离国有体制,成为省内第一家“民营”煤业大集团公司,由他出任董事长。这个煤业集团很快壮大,年纯利税达三四个亿,自有运煤车皮近一千五百个,万吨级散装运煤船两艘。自建运煤铁道近四百公里。他个人占有公司百分之十三点五的股份,依此计算,他已是超“亿万富翁”了。而此时他还不到四十五岁。就在这风光无限,人人啧羡的巅峰顶上时,他却又突然离开了这日进斗金的公司董事长职位,以一个普通成员的身份,应召参加省政府组织的中青年干部赴美进修学习班,为期一年,再一次做“苦修者”去了……
十 卡拉OK包房里的启示(9)
如果劳爷去陶里根搞秘密调查跟这位“余先生”确有关系,那么,跟那位老书记有没有关系?因为,以余先生当前的境遇来说,他本人不可能对这样的调查产生如此浓厚的兴趣。即便有兴趣,以他具备的政治素养来说,绝对不可能如此冒失、鲁莽,甚至“愚蠢”到这种地步,居然亲自出马,策划、组织一个老公安干警去秘密调查一位在职的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比较合理的解释,应该是在他的背后还站着一位“高人”。而从各方面的情况来判断,这位“高人”,最有可能就是那位老书记。如果,这位“高人”真就是那位老书记,那么……那么,是不是还应该这样追问一句,老书记这么做,难道会是一种“个人行为”?不会吧……如果不是“个人行为”,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赵五六向袁崇生详细汇报了自己的这些想法。袁崇生听完后,沉吟了一下,指示道:“你这个分析还是有道理的,看来东林这档子事不简单。一定要慎重。我们工作的重点一定放在查清劳东林是怎么死的这一点上。为了闹明白这一点,我们需要整明白他是怎么去的陶里根,在陶里根又接触了些什么人,跟哪些人有过什么样的往来,发生过什么矛盾。但一定要明确,我们这么干,不是为了要查什么代省长的问题。赵五六,我告诉你,这一点,你一定要替我把好关,不能有半点含糊。另外,抓紧时间把今天发生的这起银行爆炸和杀人案破了,尽快把嫌犯抓捕归案。事情已经报给省委和公安部了。他们都有话下来,要限期破案。”随后,袁崇生让赵五六把那份破译的密码全文留了下来。等赵五六一走,他马上亲自将它复印了两份。他原准备亲自去省委大楼,把其中一份当面呈交省委方书记,另一份则派人直接呈报中纪委。但后来,在要不要“同时”报送中纪委这一点上,袁崇生却又产生了一点犹豫和思考。他想到,由于事情涉及了本省的一位主要领导,这件事到底该如何处置,还是应该先听听省委主要领导的想法才对。公安厅毕竟是在省委省府的直接领导下工作的。如果省委觉得这情况应该同时报告给中纪委,他们一定会明确指示他这么办的。到那时候再呈送,也不算晚。而那样做,对于他和公安厅这一级组织来说,会显得更稳妥、更牢靠。于是,他把那分原准备直报中纪委的复印件,锁进了自己办公室那个灰绿色的保险箱里。
一个星期后,省委方书记打来一个电话,对袁崇生说:“那天你送过来的那份材料,我看了。”然后只问了一句:“那位老刑警的死因搞清楚了吗?家属那边没遗留什么问题吧?”就再没说啥了。
方书记是从中央“空降”来的干部,到省里工作时间并不长,做事讲话比较谨慎,比较注意方式方法,特别讲究团结本地同志,但从不在原则问题上跟你做交易,是非曲直,更是丝毫不会含糊。这样一位书记,当然不会掂不出劳东林那份“密文”的分量,对此更不会掉以轻心。但他居然像当年康熙、乾隆爷似的,只在大臣们的奏折上淡淡地批了“知道了”这样三个字,便再没别的什么态度了,这又是啥意思呢?
十 卡拉OK包房里的启示(10)
难道,此时无声胜有声?
十一 领事馆路西口九号院(1)
破解了密码,压在心头上的那块大石头一下卸脱,始终处在高度紧张状态下的邵长水随后便病了一场。好在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病毒性感冒。高烧数日不退,却也把他折腾得够呛。所幸的是,这一病,反倒让他从心理上生理上都捞到了一次难得的“休整机会”,既暂时摆脱了“定岗定职”的烦恼,也安然自得地睡了几个囫囵觉,过了一段难得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只顾老婆闺女热炕头”的悠然日子。那天终于退烧,慧芬买了只野生甲鱼,又往里撕进几根太子参,搁了一把枸杞淮山药,炖了一小锅浓汤,让他喝下,美美地出了身汗,原本头重脚轻,关节酸涩的身体果然活泛了许多;先是在警校院子里溜达了一会儿,温暖的阳光和碧绿生青的杨树,加上轻薄的白云和高远的蓝天,让他仿佛又回到林区时代的童年,因病而变得脆弱的心灵由此却被深深打动,诱发他信步走出校门,而后搭上一辆并没有多少乘客的公交车,颠达着向市中心驰去。同样因为病后的心绪,今天的市中心在邵长水看来觉得分外亲切和恬静。公交车在市中心一座俄式大教堂门前停下,他也跟着下了车。平时对宗教建筑从不感兴趣的他,今天面对那硕大的教堂穹顶和充满着无限意味的十字架,却也生发出一种莫名的感慨和战栗。教堂右侧对马路,是近几年兴起的一个小商品批发市场,其规模之大,每日成交金额之高,进出这儿流动人口数之多,不仅为本省之首,也为邻近几个省所少见,还带动了一系列的服务性行业,比如餐饮、洗浴、美容、歌厅等,免不了车水马龙,脂粉飘香……一应俱全。当然也是各种交通事故和刑事案件的高发区,是附近几个派出所的工作重点所在。教堂左侧,则是解放前苏、日领事馆所在地,也是当时各省商务会馆、同乡会会馆的汇集地。巷深墙高,林阴匝地,似有不食人间烟火之意味。但据说,这儿一度还是青楼、酒肆、戏院林立的地方,也曾狠食过一阵“人间烟火”。后来几经人民政府整顿改造,大规模拆建搬迁,居民成分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这儿才成了市中心闹中取静的一个最佳居住小区。有几家小旅馆、小诊所和小杂品店夹杂其中,也无非是幽暗的单间门面上悬着一两盏并不明亮的电灯(或一两个简洁的广告灯箱)而已。邵长水忽然想起,听女儿豆豆曾说起过,她的班主任老师好像就住在这附近,便迈开仍多少有点虚软的脚步,慢慢向巷子深处游移而去。是真想去找那位班主任老师说些什么吗?那倒也不是。完全不想去找那位老师说些什么?也不是。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此时此刻,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想干什么,也许根本就不想干什么,就想随心所欲地走一走……是的,在这让人心烦意乱的世界上能随心所欲地走一走,真好……他一边享受着这“真好”的感觉,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四下随意张望着。走到一家小旅社门前,忽然停下了脚步。“金用旅社”?这名字好熟啊。金用?金庸?似乎在哪儿见过?他再一次四下张望,见旅社对面斑驳的砖墙上嵌钉进一块搪瓷制作的路名牌,蓝底白字,醒目地印着“领事馆路西口”几个魏碑体字。
十一 领事馆路西口九号院(2)
“金用旅社?领事馆路西口?”他心一动,脑子顿时阵阵烘热起来。随即“领事馆路西口九号院齐德培”这一行字便从他脑海里闪出。这是劳爷留下的那份名单和地址中的一个。劳爷还特地在“领事馆路西口九号院”后头用括弧加以注明:(金用旅社对街)。当时邵长水在心里还默默地谑笑了一下道,这旅店老板,居然鬼得厉害,知道借金庸大名的谐音提升自己这鸡毛小店的知名度和吸引力,脑子也真够使的。市场经济真让中国人都增加了三分机巧。劳爷在“齐德培”这名字后头也加了个括弧注明:(圣西堂本堂神父)。圣西堂,就是街面上的那个大教堂。一个神父,一个“全身心服伺天主的人”,怎么也会管起世俗间的“闲事”来,帮着劳爷去搞秘密调查了?而且看来,还不单单是一般性地行善帮忙,一定还在其间起过至关重要的作用。否则,劳爷绝对不会把他列到那份名单里,特别请求组织上给予相应的保护和关照。
这难道也是天主的意愿?
当时,邵长水还这么深想过。
无意中居然来到了这附近,自然不能轻易放过。于是,邵长水带着十分的好奇心,不由自主地举步向九号院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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