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税这事就像毒品一样。当年东海人看别人征税的时候,为这20%的高额田税义愤填膺,但到了自己征税的时候,看看一边如决堤洪水一般的各项财政开支,又看看另一边“捉襟见肘”的财政收入,最后还是忍不住萧规曹随,延续了这一税率,勉强用“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说法来安慰自己。
张国庆摇了摇头:“不,税率确实高了些,但不是主要问题,问题是这个定额税收的模式,会抑制农业的总产量。”
陈潜在一边笑而不语,张正义略一思考,不太确定地问:“什么意思?”
张国庆想了想,手指比划着,说道:“嗯,举个例子吧。根据我们的初步统……估计,即墨县户均耕地只有二三十亩;而隔了一道鳌山的东海地区,在五五年之前就存在的那些居民,每户却差不多有五十多亩的耕地。明明是穷乡僻壤,户均耕地却几乎翻倍了,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张正义对这两个数据有些印象,但之前没怎么多想,听了这个问题,才发现有些不对,皱着眉头说道:“即墨县土地已经不够用了?呃,不对啊,明明还有一大堆荒地的。种不过来?也不会啊,论及耕牛和农具,西边的农民应该比东海那边还富裕些……”
张国庆把手一拍:“就是因为这个税制。在东海区,乡民们交的是人头税,只要每年交两季粮就行了,具体怎么种田我们是一点不管的,所以他们可以采取最大化产量的生产方式。伺候完二十亩口粮田,还可以再种上三十亩经济作物,就算只是随便种种,但只要能产上一丁点都是赚的。而即墨县就不一样了,只要开出新地,不管收了多少,都要交每亩两斗的粮,再算上种子、肥料、农具等一大堆成本,因此多种田很明显是不划算的,还不如在二三十亩田的基础上精耕细作,反正增产的部分不用多纳税。”
张国庆说完,端起水杯喝了起来。
对面的张正义陷入了思考,陈潜在一边附和道:“对的,是这个道理。定额田税的税制下,虽然收税成本低,但是总体农业产量却被损害了,从整个控制区一盘棋的角度来看,是对大局不利的。”
过了一会儿,张正义缓缓地问道:“你是什么意思?把田税改人头税?这样只要他们交了粮,随便怎么种都可以,所以就自然会采用最有利于扩大生产的大规模粗放种植了?嘿,有点眼熟啊,这不是正好跟雍正的摊丁入亩反过来了?咱要搞个摊亩入丁?但是隐匿人口的事你怎么解决?”
张国庆摇头道:“不不不,古代官府没那个执行力去统计每一个人丁,我们同样也没有,想把农业税变个人所得税,还差着几十年功夫和几千个公务员呢。我的想法是,摊亩入顷。”
张正义一愣,什么意思?
张国庆点了点他手上的《田顷法》,张首席这才反应过来,开始拿着仔细看了起来。
他一边看,张国庆一边解说道:“我所设想的,不止是税制改革,而是一套涉及到农业税、继承法和激励机制的整套改革方案。”
“嚯,口气够大的啊。”张正义头也不抬地吐槽道。
张国庆继续说着:“首先,我们不再以“亩”为征税单位,而是以“顷”为征收单位。所谓田顷法,就是将一顷田,也就是一百亩地,按“田”字形或“目”字形分为四块,只要一户农民能有效耕种其中的至少四分之一并持续十年,便可以获得整顷地的所有权。
田税也不再是一亩地征收两斗,而是一顷地征收五石,名义税率降低了四分之三。但我们现在差不多也是每户收五石,改了以后还是收五石,实际上并没有变化……嗯,如果你们管委会够心黑的话,增收一点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改了之后,农民可以利用剩下的四分之三块进行力所能及的生产,随便种点菜养点羊,干什么都好,总收入变高了,购买力也变强了,整体来说是个双赢的方案。”
张正义点点头:“听起来是个好办法啊。”
陈潜也赞许道:“这不是从别人手里抢蛋糕,也不是把我们的蛋糕送出去,而是做大蛋糕,然后分得更合理一点。如果能成的话,也算是改革的典范了。”
此时张正义举一反三,想到了更多:“有道理。而且你肯定会将我们的轮耕法教给他们,让他们提高生产率对吧?对了,而且我们还可以趁机推进马耕,让农户多养点马,如果能达到户均两匹马的水平,那么不但耕作效率会大大提升,军马来源也大大拓展了,而且交通效率也会提升,随之而来的是商业的兴盛!哈,国庆,你这想法确实不错啊!”
陈潜也眼前一亮,拍手道:“对啊!”
“咳咳,”张国庆倒是真没想到这么多,“你们思维真够开阔的,我都没想到这一点。不过你们没怎么下基层看过吧?胶州平原上早就有不少地方用马耕了,毕竟蒙古人来了之后,马价降了不少,而且耕作旱地的时候速度更快,效率比牛耕高多了,只是没那么多马,而且喂养成本也高,所以不太普及罢了。我们现在的问题是畜力绝对数量不足,如果田顷法真的成功推广,那么对畜力的需求又会上一个台阶,所以不管马还是牛甚至是驴或者骡子都要推广,先解决够不够的问题,再解决好不好的问题。我倒是觉得,如果马匹数量够的话,市场会自然选择马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