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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园>远望当归长歌当哭 > 第5部分(第2页)

第5部分(第2页)

贵妃还是那个贵妃,但皇帝已不是那个皇帝了。

是的,现在已经是雍正十三年十一月底,弘晖已经在八月登基了。但我这个贵妃,并没有殉葬死去,或者就升格为太妃,而是依旧住在圆明园的镂月开云,依旧时常伴驾。

只是这个驾不是那个驾。

这叫什么?

我是曲江临池柳,这人折了那人攀,恩爱一时间?。

我不是这么钻牛角尖的人,能够自雍正皇帝赐下的鸩酒中活下来,是弘晖的努力,他一定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费了很多的心机。

没有面临过死亡的人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一刻心底是多么的绝望和不甘。那一刻会明白,什么骨气、大义、决断,都是空的、虚的,世界一瞬间成了灰色。

我才二十一岁。

我没有过过一天幸福的、自由的、安心的日子。

为什么要我死去?

那一刻,恨极了非要逼死我的世界。非要夺走我性命的皇帝。弘晖对我的救命之恩,我无论怎么回报也不为过,无论外人怎么评价。

只是,我一直很想睡觉。倦意腾腾,辗转不起。

归梦如春水,悠悠绕故乡。在梦中,会觉得这清宫中的浮华一生,也不过是又一梦罢了。

弘晖放下笔,走过来抚摸我散在枕上的头发,他为什么总是这么光明、清朗呢,连声音中都是满满的笑意:“阿莼,不要睡了,江南供上来的梅子到了。”。

我恍惚地瞧着他,身子一片绵软:“胡说吧,现在是冬天,怎么会有梅子呢?”

他一本正经地说:“阿莼,你还做梦呢,现在都五月啦,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潇潇……你要是快点起床,我就带你下江南玩儿。”

我愕然道:“什么?这怎么可能?”

一瞬间,竟然真觉得时光已然把人抛,樱桃已红,芭蕉已绿。我倒在他肩膀上,两人一同大笑起来。

不是多大的事情,可是分外开心,笑声清脆,依偎着滚倒在床上。他拽我起来吃午饭,之后又和我一起去园子里游玩,还命人唱《牡丹亭》来听。

那小旦功力绝佳,水袖一扬,幽怨跌宕的两字“原——来——”悠悠唱出,顿时令人心神一清,我全神贯注,心神俱醉。

待到他唱到“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我还不觉如何;待听到那一句“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我不觉托腮凝思,其中深意,令人怔忪。

我尤爱一句“那酴醾外烟丝醉软,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得先“,一曲听毕,当真齿颊留香,余韵无穷。

命人厚厚打赏,又叫上人来嘱咐她说:“你不知道,我住的这屋子原先就叫牡丹亭,不过先帝把它改作镂月开云……你唱得极好,要每日勤练不辍,我可是望你日后成为一代大师的。”

我又赏,弘晖也赏。

弘晖说:“到了夏天,我们在亭子里摆上宴席,命人在湖中船上歌舞,再配上箫笛笙管,灯火通明,才是好风景。”

我只是笑,说:“除《游园惊梦》这一折外,如今另有极好的曲子……只是,不知你敢不敢摆?”

弘晖眼睫眨了眨:“什么?——哦,我知道了,是不是孔尚任的《桃花扇》?”

“聪明,说的就是那个。”我端了茶盏慢慢撇着沫子。

他笑意连连:“只要你喜欢,演上这个又有什么难的?当年圣祖爷爷曾命人连夜送入《桃花扇》的本子呢,对东塘先生的才华是赞不绝口的。现在民间也多有演的。”。

他说着,贴着我的脸颊亲昵地笑道:“我来猜一猜,你最喜欢《桃花扇》哪一节——必是《哀江南》罢。”

说着,他毫不避讳,竟背诵道:“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容易冰消……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他一字字朗声说着,有些名士的风流态度,坦然磊落。

我接口:“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

不知不觉,我们二人竟然已经都站了起来。我瞧着他,唇边含笑,双目半睁。

我想,我脸上的神情,应该叫做挑衅。

弘晖笑道:“阿莼,你哪儿都好,就是说话总爱用些春秋笔法……你打量我听不出来么?你放心,我绝不搞文字狱那一套。”

我作揖:“那我先替某位先生谢过你——”我瞧着他,“不过,还只能算半个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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