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婆婆的背影,杏儿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那,怎么昨晚上,你咋的又让海子他一个人睡了?连衣服也没脱。”
空水桶在婆婆的身后咣咣当当地摇晃着。那空桶在杏儿的眼前咣咣当当地摇晃着。杏儿作难了,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婆婆的问话。
“这事儿,”杏儿听到婆婆说,“在你上轿前你娘没给你安顿过?”
“我娘也说过。”杏儿低声说,“可……海子他,不听话。我也没办法……”
“不是说过嘛,海子年纪小,不懂事。可你比他大,你不该不懂事呀。眼瞅着海子要去归化了,你不是不知道他这一去就是十年!这十年不好熬哩,你身边有个娃你就有了伴儿,不受孤单。再说了,你爹和我也都心掂着抱孙子哩。”
“哎,我知道。”
“海子他小,不懂事,你得主动点儿。我不是昨儿个就跟你说了吗?”
“我知道。”
“哎……”
杏儿羞羞惭惭地低着头走路,心里在为自己的难堪事发愁。猛听得在很近的地方一个说话气脉很冲的女人在和婆婆打招呼。她被那人的高嗓门吓了一跳,抬头看见那说话的人正站在井边搅辘轳把儿。四十上下的年纪,穿一件家织的灰布大襟上衣,脸红红的,面皮有些糙,头上罩一件棕色的头巾,说话时笑着露出嘴里的两排牙,牙尖是白色的,牙根都泛着黄,袖口向上挽着。说:“嫂子呀,你这么做婆婆太狠了吧,刚娶过两天就让新媳妇干活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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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晋中的那些悲喜剧(5)
“不是婆婆……”杏儿赶忙抢着说,“是我自己要做的。”
“哎呀呀,看看新媳妇多会说话!海子他妈你真是好福气呀!瞧瞧多俊的媳妇,杏核眼鹅蛋脸身段子也好,这会儿咱小南顺可有了拔尖的俊媳妇了。”
“瞧您说的!”杏儿扭捏着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了。
婆婆不答腔只是嘿嘿地笑,走上前去帮着把吊上来的水斗子提出井口。完了,对杏儿说:“这就是咱西隔壁的张婶。”
杏儿行了个万福,甜甜叫一声:“张婶子!”
婆婆说:“你张婶子的能干在咱小南顺可是第一号的,出门地里,回家炕上灶间做什么都利落着呢!”
“想不利落也没办法呀,”张婶子很轻松地舒口气,“咱的命里就没那个福,在娘家时穷得房无一间地无一垅;嫁到了张家又遇上了张有那么个货色,娶过我没出一个月就去了归化,弄了个拍马不回头!也不知道是死在了草地上还是在那边又娶下了女人,死活没有个音讯……”
“哪儿能呢,”海子娘赶忙说,“你可不敢咒他有叔,他有叔不是那种人!”
“我也是说气话哩,我早就跟海子说了,赶明他去了归化好好下点儿气力替婶子我寻寻那个死鬼……”张婶把扁担钩往桶上挂着,眼睛很热情地望望杏儿,“娃儿你命好!嫁到了古家算是嫁对了,海子那娃可是不一般哩,面相就好!我懂得相法,海子是个大福大贵的贵人相!我接的生,我最知道,他一生下来就和别的娃不一样。我接生的娃多了,别的娃都是两三天才睁眼呢,海子一生下来没一个时辰那眼睛就睁开了,黑定定的看人就像会说话似的。”
也不等别人答话,张婶担起水桶走了。扁担嘎吱嘎吱地叫着在她的肩上颤悠。杏儿望着张婶的背影笑了,心想,这张婶真是个性子爽直的人。
婆婆一边打水一边对杏儿说:“你张婶命苦,张有叔一走快二十年了,一点音讯没有,弄得她是走也不是守也不是,打里照外就她一个人忙。连公婆殁了都是她一个人张罗着打发的,也亏着她身骨结实,要是她的这些事儿搁在我身上怕是两个也压趴下了。你看她担一挑子水走起路还一阵风似的呢!”
“是哩,”杏儿说,“张婶她真是耐得了苦!”
婆婆说:“人要穷呢可得有副好身子骨,倘要是小姐的身子逢了丫鬟的命,那可就惨了……”
杏儿一边摇着辘轳一边想张婶的事,好像有片阴影不知从哪儿飘过来罩在心上,她就不那么快活了。她问婆婆:“娘,张有叔他,怎么就断了音讯呢?”
“怎么地,张有他去归化学生意。一同去的四五个人哩,他们是自己干,做小买卖。干了几年挣了一些钱,张有就和另外两个人一起捧伙开了一个皮毛店。开头生意还挺好,隔些年也有钱给家里捎回来。后来买卖没做好,塌了,自那以后就没有音讯了。”
“归化地方有多大?就打听不出来?”
“怎么没打听!有人看见他了,说是张有拉骆驼呢,也有人说他去了草地,在喀尔喀那边做小生意去了。反正是没个准信!”
“买卖不成,人就回呗!岁数大了在外有个灾灾病病的也没人好好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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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晋中的那些悲喜剧(6)
“说得轻巧!做男人就那么容易呀?但凡是出去,哪个不是宁折不弯?!除非是挣了发了,不然就是死在外边也没脸回来见人!俗话说,‘女人活得一腔血,男人活得一口气。’男人要是没有志气没有骨气,那就什么也做不成了。”
杏儿不再作声了,默默地与婆婆抬了水桶往回家走。
杏儿生长在经商之风甚烈的晋中土地上,自幼耳濡目染,对之中的甘苦也颇为知道。只是那些了解和认识都是朦胧的,抽象的,间接而粗浅的;初做人妻,对即将远行归化的小丈夫还没有建立起柔肠百结的情感,对小丈夫远去之后的漫长岁月中她将要忍受的独守空房的煎熬也没有什么思想准备;她才只有十六岁,只知道要做个好媳妇得听婆婆的话,而婆婆的话是不会错的。
杏儿单纯得也还没有脱离开普通农村少女的境界。新婚第一夜的失败,一方面是由于她的单纯,没有经验;另一方面少女固有的羞涩和任性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婆婆说的海子他小,不懂事,你得主动着点儿……不是无的放矢的泛泛而论,那是很有针对性的一句话。新婚之夜,古月荃刚刚把听喜房的孩子们请走,婆婆就在古海爹的怂恿下悄悄潜在了新房的窗根下,小俩口屋里的事被婆婆听了个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