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儿知道在伦理上孙儿是对不起皇考……可皇考并不爱皇额娘啊,对皇额娘皇考甚至谈不上好脸色,更不要说宠幸了——”
“你给哀家住口!你皇阿玛就是再不喜欢博雅娜,也毕竟宠幸过她,再怎么说她也是你皇阿玛的女人!”
虽是事实,可自己喜欢的女人被人直说曾是别人的女人,怎么着心里都不舒服,玄烨便不自觉小小地反驳了下:“只是半曾经。”
本来没有多大火的布木布泰听他如此执拗,当即气得抖了一抖,她怎么养出这么个没出息的孙子。
“你给哀家出去,这事哀家自会处理。”
玄烨并不移动,反更挺直了背,却一句话也不说。
“你——你要忤逆哀家吗?”
“孙儿不敢,孙儿是这事最大的行者,有什么过错,孙儿自当是要领首罚的。”
布木布泰又何常不了解自己的孙子?强硬在他身上是行不通的。
“这事是孙儿挑起的,还请皇玛嬷看在皇额娘这些年无错无欲、敬您爱幼的情份上轻放于她,孙儿感激皇玛嬷恩典与成全。”
布木布泰见玄烨语夹己迫,并自由伏地扣首,好不容易压制的火气当即重新上窜:“你……好啊——怎么,是要逼哀家就犯吗?!”
对于太皇太后拔高的语调,玄烨一派从容:“孙儿不敢,孙儿只是不想如皇考般轻离了挚爱而英年少逝。”
“你——!”布木布泰听他危吓于己,激动地从位上立了起来。这还是那自幼便尊长重道的孙儿吗?这还是她排除万难一手扶佐的少年天子吗?
玄烨一脸平静,直视于太皇太后:“孙儿无用,有负皇玛嬷莘莘教诲。可处在这至高皇位上的孤独皇玛嬷就丝毫不能体会吗?孙儿虽对大清的帝业雄心万仗,可没有皇额娘,孙儿不过是个虽坐拥天下却孤寂无依的孤家寡人。凭心而论,若是上天要用一世繁华、几世荣耀换皇玛嬷与皇玛法几年的深情款款,皇玛嬷,您——换是不换?”玄烨见太皇太后渐趋平静,便继续说道,“孙儿非没有大志,非让儿女情长占了全生,孙儿求的并不多,孙儿也自认这些年来并没有因为喜欢皇额娘而偏失了什么朝政内权。孙儿自从明白自己喜欢上一个不应该喜欢之人那一刻起,就没少想了法的意扭正这一切……可时间过去,这感情不减反绞的孙儿一日不安。孙儿是皇帝,却知道皇帝不是起如何便如何的。可孙儿用了二三年的忍避也不过明白一个道理:没有皇额娘,孙儿仍是皇帝。可有了皇额娘,孙儿便是史上最伟大却也最幸福的皇帝。为什么皇帝一定要是孤独的?为什么?皇玛嬷看着孙儿长大,难道希望的是不是大清在孙儿的手里名载史册,希望的不是孙儿在缔造这一切的时候圆您未能圆满的一个幸福‘好’字?”
布木布泰缓缓委于榻内。
是啊,到如今这个岁数,又看过几人是圆满的呢?无论是太宗还是她的福临,不论是海兰珠还是她的济济娜儿,甚至是最适合后位的晴芳……这皇宫里掩埋了多少渴望幸福却只能湿衣裹布的情感?
谁不希望幸福呢?可这皇宫不就是被诅咒的从来没有幸福吗?
“皇额娘并不在乎那些身份,她只要站在那里就好。孙儿也并不在乎什么天下齐福,孙儿只要有皇额娘陪着走下去就好。皇玛嬷,其实,一切——都没有那么不能驱就……”
布木布泰凝视着面前虽跪于地却天生散发着帝王雄风的玄烨,他的目光或许曾经疑惑与痛楚,而此刻,那里却浮动着坚毅、深邃、霸虐……
布木布泰突然间明白,她那虽然聪慧却还不成熟的孙儿已经真的长大了,是个不再需要人暗示与“摆布”的真正帝王了。她真的没有看错人,玄烨比他的皇阿玛更适合这个皇位,他竟然与他的皇玛法如此的相似,甚至多了更多的狠绝来。对于此,布木布泰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应该狂喜的欣慰还是萧然的服老。
“皇玛嬷,”玄烨的声音很轻,就像一个孙儿在同将睡的奶奶轻声话语,“孙儿离不开您,也无法没有她。”
宁芳在这慢长的等待里终于接收到了来自玄烨的眼光,深情——执着——和她看不懂的冷酷——
布木布泰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最终只是长长叹了口气:“哀家累了,一切——明日再说吧。”她起身,迈着越发沉重的步子开启了门扉。外寝内没有一人,当她再度缓慢地打开外殿之门,却发现了苏茉儿立在院中的身影,独个儿,脸庞已是深纹催生,鬓角亦已结上花白,一席素蓝的宫衣独自立在初夏却尤有丝寒意的夕阳里。
布木布泰突然间热泪盈眶。
那个美丽的少女,曾在草原之上陪着幼时的自己策马嘹歌的稚灵少女,原来已经是生入黄秋了……这一辈子,怎么能竟是如此的稍纵与凄苦呢?
盘悬于紫禁城上空的黑鸦自得自由地欢叫飞过。这被大清富于的神鸟为什么由始至终都是这般的悲哀呢?
第一百二十章 妥协
太皇太后驾临慈仁宫前并非什么也未做。乾清宫、永寿宫与慈仁宫的人全被控制了,可皇上仍能得了消息赶过来。
布木布泰回了慈宁宫,见自家的女儿阿图迎了出来便什么疑惑都解了。哎,这个女儿,同那博雅娜还真是应该到那门后面拜拜。
自家额娘只是直直盯了自己两眼,阿图便心虚地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