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祖母说,她答:“过几天买吧,你先玩这个吧!”
又向祖父请求,他答:“这个还不是很好吗?不是没有出气吗?”
我得知他们的意思是说旧皮球还没有破,不能买新的。于是把皮球在脚下用力捣毁它,任是怎样捣毁,皮球仍是很圆,很鼓,后来到祖父面前让他替我踏破!祖父变了脸色,象是要打我,我跑开了!
从此,我每天表示不满意的样子。
终于一天晴朗的夏日,戴起小草帽来,自己出街去买皮球了!朝向母亲曾领我到过的那家铺子走去,离家不远的时候,我的心志非常光明,能够分辨方向,我知道自己是向北走。过了一会,不然了!太阳我也找不着了!一些些的招牌,依我看来都是一个样,街上的行人好象每个要撞倒我似的,就连马车也好象是旋转着。我不晓得自己走了多远,只是我实在疲劳。不能再寻找那家商店;我急切地想回家,可是家也被寻觅不到。我是从哪一条路来的?究竟家是在什么方向?
我忘记一切危险,在街心停住,我没有哭,把头向天,愿看见太阳。因为平常爸爸不是拿指南针看看太阳就知道或南或北吗?我虽然看了,只见太阳在街路中央,别的什么都不能知道,我无心留意街道,跌倒了在阴沟板上面。
“小孩!小心点。”
身边的马车夫驱着车子过去,我想问他我的家在什么地方,他走过了!我昏沉极了!忙问一个路旁的人:
“你知道我的家吗?”
他好象知道我是被丢的孩子,或许那时候我的脸上有什么急慌的神色,那人跑向路的那边去,把车子拉过来,我知道他是洋车夫,他和我开玩笑一般:
“走吧!坐车回家吧!”
我坐上了车,他问我,总是玩笑一般地:
“小姑娘!家在哪里呀?”
我说:“我们离南河沿不远,我也不知道哪面是南,反正我们南边有河。”
走了一会,我的心渐渐平稳,好象被动荡的一盆水,渐渐静止下来,可是不多一会,我忽然忧愁了!抱怨自己皮球仍是没有买成!从皮球联想到祖母骗我给买皮球的故事,很快又联想到祖母讲的关于乡巴佬坐东洋车的故事。于是我想试一试,怎样可以象个乡巴佬。该怎样蹲法呢?轻轻地从座位滑下来,当我还没有蹲稳当的时节,拉车的回头来:
“你要做什么呀?”
我说:“我要蹲一蹲试试,你答应我蹲吗?”
他看我已经偎在车前放脚的那个地方,于是他向我深深地做了一个鬼脸,嘴里哼着:
“倒好哩!你这样孩子,很会淘气!”
车子跑得不很快,我忘记街上有没有人笑我。车跑到红色的大门楼,我知道家了!我应该起来呀!应该下车呀!不,目的想给祖母一个意外的发笑,等车拉到院心,我仍蹲在那里,象耍猴人的猴样,一动不动。祖母笑着跑出来了!祖父也是笑!我怕他们不晓得我的意义,我用尖音喊:
“看我!乡巴佬蹲东洋驴子!乡巴佬蹲东洋驴子呀!”
只有妈妈大声骂着我,忽然我怕要打我,我是偷着上街。
洋车忽然放停,从上面我倒滚下来,不记得被跌伤没有。祖父猛力打了拉车的,说他欺侮小孩,说他不让小孩坐车让蹲在那里。没有给他钱,从院子把他轰出去。
所以后来,无论祖父对我怎样疼爱,心里总是生着隔膜,我不同意他打洋车夫,我问:
“你为什么打他呢?那是我自己愿意蹲着。”
祖父把眼睛斜视一下:“有钱的孩子是不受什么气的。”
现在我是廿多岁了!我的祖父死去多年了!在这样的年代中,我没发现一个有钱的人蹲在洋车上;他有钱,他不怕车夫吃力,他自己没拉过车,自己所尝到的,只是被拉着舒服滋味。假若偶尔有钱家的小孩子要蹲在车厢中玩一玩,那么孩子的祖父出来,拉洋车的便要被打。
可是我呢?现在变成个没有钱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