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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1(第2页)

紧接着,艾洪就开始扮演起奥吉那下落不明父亲的角色,并且向自己的听众奥吉宣泄了如火山般迸发出来的爱意,但是当时的他非常睿智,所以根本就没有承认这一点:

“别做傻瓜,奥吉,生活才给你布下第一个陷阱,你就失足掉进去了。你们这些在苦境中长大的小伙子,天生是使监狱常满的料——还有教养院、收容所之类的地方。州当局旱就为你们预订好面包和豆子了。他们知道一定有些人到监牢里去吃的。他们也知道,预计能敲出多少铺路的碎石,可以指望哪些人来敲,预料什么人会到公共卫生所去接受疳病治疗。他们所预料的人,都来自这儿周围和全市类似的地区,以及全国各地相同的地区。这几乎已是命运注定的。要是你也让自己被这种命运所注定,那你就是个大傻瓜了。就像人们预料的那样,那些凄惨糟透的地方正等着你去哩——那些监狱、诊疗所和施食站知道什么人是天生的失败者,这些人很快会油尽灯枯、老朽无用,像个屁似的一下子变得无影无踪,毫无目标地鬼混一阵就完蛋了。要是你也这样,没人会觉得奇怪的。你现在摆的就是这个架势。”

接着他补充说,“不过我想,我会觉得奇怪的,(……)”

在艾洪完成他的说教之前,他又提及了另外一桩事情。“可是当我在考虑问题,在真正考虑问题的时候,我并不是个卑鄙的人。”这位台球房的王者和骗子天才说道,“最终,当然不能靠思考来拯救自己的灵魂和生命,但是要是你好好想一想,这世界就是最低的安慰奖。”

我认为,在这部小说里面,这应该算是一个转折点。有时候,小说在戏剧性的统一上颇有难度。为了这个正处于成长之中的小男孩,艾洪对监狱里的各种阴暗面进行了概括和总结,并且唤醒了我们记忆深处那些无所不在的暴力行为、不公正现象和愚蠢的举止。他对下层阶级有了更深层次的感悟,而我们对他的理解,似乎与我们阅读托马斯·格雷《墓园挽歌》时的感受相同:这是一个可能会成为伟人的人所拥有的潜质,只是尚未发挥出来而已。同样,他也感受到了自身所具备的资格,况且他还拥有对人生进行反思的本能。无论如何——这就是通俗的美式英语——而不是社会底层者的俚语。

所以当奥吉冲破藩篱,重新出发之时,他已经不再是赣第德或者科波菲尔,而这部小说也并不等同于霍雷肖·阿尔杰的故事。最后,奥吉很多处于社会底层的亲戚确实是在“那些机构中”终了一生的,他们之中的所有人都不幸地被言中了,还有一个家庭——即奥吉那个智力迟钝的弟弟“家”——也是如此地令人痛心。贝娄眼里的芝加哥和厄普顿·辛克莱笔下的《屠场》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即使是在和平繁荣的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贝娄也只能回忆起各种欲望和遭受剥削的苦涩,在搭乘火车遭遇偷窃时遇到的流浪汉所散发出来的恶臭,各种尖锐的阶级斗争,以及在所有非黑种人都被荒谬地归类为“高加索人”之前的那段日子里,贫穷白人之间尖锐的种族分歧。(西蒙煤场的其中一位司机害怕在“东欧人”住宅区的附近撞倒小孩子——正是这种对抗噩梦的办法,现在则被用来对付芝加哥的南部黑人。)

在奥吉干过的所有零星工作中(这些行当包括管家、卖鞋子的售货员和卖颜料的售货员,以及文学上的高级检查员),这三种得到最佳描述的职业都间接或者直接地表现了他内心的抗拒。在所从事的这些工作中,他感触颇深:作为一个为上层阶级服务的小狗美容师,他觉得有种被浪费的荒诞感;作为一个出版书籍的偷窃者,他在经典名著方面的知识逐渐得到了增长,甚至还让他结识了不少拥戴马克思主义的知识分子;作为美国产业工会联合会的一名工会组织者,他也感受到了美国劳工运动的波澜壮阔。劳工运动确实也曾短暂地联合了所有的行业和种族,共同为诉求伸张正义。这些运动式的活动和扎克雷起义般的小插曲,在分类和拟声方面唤醒了贝娄那无穷的力量和潜能:

来的有在各家旅馆工作的希腊人和黑人女服务员、勤杂工、看门人、衣帽间职工、女招待(……)各式各样的人物不断到来,地下管道工、管仓库的、烧锅炉的都纷纷露面,还有维修工、快餐店职工,还有头戴凹顶软毡帽、俨如大公爵的法国人,自称是“美容厨师”,活像是个歌手,不摘下手套就在名片上签名。此外,还有一脸瘾君子苍白脸色的吸毒老头,手持早期世界产业工人工会会员证的人物,拿着介绍信来说明她们所提要求的东欧移民妇女,各种各样有着饱经沧桑面孔的人,体弱多病的人,醉醺醺的人,有的茫然失措,有的天真无邪,有的一瘸一拐,有的缓缓而行,有的精神错乱,有的固执偏激,从全身烂透的麻风病人到充满活力、腰肢笔挺的漂亮女人。因此,要是这些人跟组成薛西斯国王或君士坦丁大帝大军殿后的那些人没有相同之处,那么新鲜事物就一定产生了。但这些人留给我的印象是有一种古老陈旧之感。我以为幸福和欢乐是永远不变的,可是它们的反面会有多大的变化呢?

后来,当奥吉在墨西哥漂泊时,他遇到了反对派的化身,列夫·托洛茨基本人:

我被这位了不起的名人搅得心情激动。我相信,他之所以使我这般激动,是由于他那一瞬间留下的印象——不管他乘的是多么老式的汽车,他的随员是如何古怪——他使你感受到巨星的指引,最崇高的思想,用最普通的词句阐明人间最深奥的道理。要是你也和我一样,潦倒到远离高高在上的明星,漂泊在不同的航道上,只是在浅水湾里划着小船,从一个蛤耙爬到另一个蛤耙,一旦看到深水的汪洋,内心当然是格外激动的。

(为了试图和托洛茨基见上一面,贝娄自己也曾经去过墨西哥。他是在这个老人被暗杀的第二天到达那里的,看到了那具沾满鲜血,却依然拥有一头白发的尸体。在这部小说早期的一篇草稿中,奥吉报名参加了放逐异教徒的工作。)

但是,反对只是奥吉内心的准则之一。而另外一个准则,如果不出所料,那就是爱情和性欲。坦率地说,年轻的马奇先生经常被自己的性欲所左右,他更喜欢用粗俗和直白的措辞来表达这种喜好,他曾一度提到“多漂亮的姑娘”,还有一次提到另一个女孩,她的美德就是“毫不畏惧地议论”自己所从事的活动。偶尔,他也会拥有狂热的性欲,或者身陷温柔乡之中。(纪尧姆的女朋友,那个小狗美容师,是个“十分丰满的大块头,臀部肥大柔软,一扭一扭的,非常撩人,胸脯像一块硕大的奶酪。”)在这部小说里,几乎没有比索菲·杰拉狄思更甜美的女孩子了,这个希腊工会里忠诚的小激进分子,一点也不让他觉得意外,(“她有一双勤劳的手,但是干粗活并没有影响她的美貌。我甚至一分钟也没法装出我没有迷上她。”)然而,他最终遇上了西亚·芬彻尔。

西亚豢养了一只老鹰,名唤“卡利古拉”。而且她希望奥吉去帮助她的“男人”,那只老鹰,训练它去捕捉墨西哥的那头成年蜥蜴。奥吉对这个计划举双手赞同,因为他已经疯狂地爱上了这个女人,他之所以爱她爱得这么彻头彻尾,是因为她对他也非常倾心——而这恰恰就是他的软肋。他可以欣赏这只鸟的华丽,但是,要把这只鸟培养成为一个训练有素猎手的计划却又让他颤栗不已。最终,这只高贵的鸟——卡利古拉,却被证明是只“鸡”(用西亚轻蔑的话来说)。它既不会和石器时代的蜥蜴进行战斗,也不会服从命令。有一次,西亚看到奥吉对此毫不介怀——事实也确实如此,奥吉在背地里早就偷偷地默许了它的种种行为——从那以后,西亚对奥吉的崇敬就消失殆尽了。并不是所有的评论家都欣赏这部小说里这些冗长而不可或缺的章节,甚至还有许多评论家也在冥思苦想这只鸟的重要性。(里面的老鹰象征着美国吗?如果它不是叫做卡利古拉,那么就不是了。如果它不是一只鸡,那么它也不是美国的象征。)但是,我认为这个部分是不可或缺的,因为它表现了奥吉被迫去赞美这些事物,尤其是一些这么高贵的,并且不被自己所驯化的东西。这种代价是高昂的,当他失去西亚时,他遭受了可怕的折磨,相思病和因爱生妒几乎很少能够被刻画得如此入木三分。但是这种扭曲的痛苦却又让他重新回到了芝加哥,“那座灰暗的城市”,他对自己进行了一番盘点和休整,决定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大家都说,爱情、贫穷和战争是塑造一个男人的基本要素,这就像是一部教育性的小说。当战争罢黜了那些萎靡不振,虽然身份低微但却雄心勃勃,且又严格遵守纪律的人员之后,奥吉立刻报名参加了海军。他当时是这样考虑的:“没有爱情的战争有什么用呢?”(这里顺便提一下,这可能是他曾经写过的最有男子汉气概的句子了。)他曾和斯特拉一起在战争中逢凶化吉,他那简短和接近尾声的战斗经历赋予他释放自己心中“疯狂欲望”的最好机会。一个曾经从事过“各种职业”的男人待在家里的时间,是永远不会多于他在轮船下层甲板上值守的时间,况且他还会利用伙伴们对自己的信任,来制造各种闹剧。这可以再一次证明,贝娄根本就不耳背:

“你以为我可能有自卑情绪,是吗?”他们中有个人问我(……)我给予适量的忠告,

完人是没有的。我特别提倡了爱。

当他的轮船遭受到鱼雷的袭击之后,他在救生筏上悲惨地漂泊了一段时间,(“因为他们总是找出一个又一个的理由,把我留在医院里。”奥吉简短地讲述着。)他希望在战争结束之后能够拥有一个安全而宁静的港湾,但这是多么真实的想法啊:“老兄啊,你永远也摆脱不了,你只是白以为摆脱掉了而已。”在稍纵即逝的一刹那,他想象自己变成了麦田里的一位守望者,操持着一家孤儿院,而他自己那个破碎的家庭也得以在这里安身立命。但是对于他来说,人生还远远没有结束,而且他自己也必须忠实地履行这部小说开篇中的那句豪言壮语:“人人都知道,隐瞒是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完美无缺的。要是你想隐瞒住一桩事情,就得隐瞒住与其有关的其他事情。”如果想要抑制住他心底里的这种好奇心,那么这就是对他敦厚天性的最大背叛。因此在这部小说的结尾处,我们可以发现,他被讽刺性地安排在一家欧洲咖啡馆里的某张桌子旁。作为一个美国企业家的中间商,他在那里讲述,“我是个美国人,出生在芝加哥,以及其他的种种事情和看法。”(贝娄顺便还自诩了一番,在《奥吉·马奇历险记》这部小说里,其实没有一个文字是在芝加哥写就的。他自己曾经到过波西塔诺、罗马、巴黎和伦敦,但是却没有任何地方性的东西与他的美国主义有关。)

如果我们对奥吉进行反思,那么回过头来,我们就可以清晰地看到,在这部小说里面还有很多次要人物,他们同样被描绘得异常出色,甚至完全可以和狄更斯的相媲美,也可以和密西西比河上那个非同凡响的小男孩并驾齐驱,况且他也用“历险记”作为自己著作的标题。一个人也许不该拥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但是那个纪尧姆,那个奇怪的小狗美容师,他甚至过分依赖注射麻醉剂来对付那些倔强的杂种狗(“让这针麻醉剂来治一治你!”),所以这种事情总归还是存在的。还有那个吉米,那个处于底特律管辖区最深处,像斯特勒尔布勒格一样不死的警察,他在自己的脑海里记住了每个人的脸庞特征及其犯罪记录……

可以囊括贝娄小说中思想抱负的两个关键词分别是:民主的与世界的。这并不完全是巧合,这两个词正好也是美国成败的两大希望。这两种帮助奥吉渡过难关的品德,恰恰表现了其爱的能量和讽刺的本领。这些品德,再加上理智,就是人类不论成败的伟大希望。玄学派诗人使用能够唤醒人类记忆的词汇美国,来作为他们表达新事物和充满希望的术语,他们甚至在提到恋人的时候也使用这个名字。奥吉·马奇更加狡黠地总结道,从有趣的一面可以看到无趣的一面:

还是嘲笑大自然——包括永恒——嘲笑它自以为能战胜我们和希望的力量吗?不!我认为,它永远不可能。不过,这可能是开个玩笑,笑这个或者笑那个,而笑正是兼及双方的一个谜。瞧瞧我,走遍天涯海角!啊,我可以说是那些近在眼前的哥伦布式的人物中的一员,并且相信,在这片展现在每个人眼前的未知的土地上,你定能遇见他们。也许我的努力会付诸东流,成为这条道路上的失败者。当人们把哥伦布戴上镣铐押回来时,他大概也认为自己是个失败者。但这并不证明没有美洲。

(陈婉如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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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此文译自英国企鹅经典《奥吉·马奇历险记》导读。作者克里斯托弗·希钦斯(ChristopherHitchens)是美国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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