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的马忽然一声长嘶,前身往上跃起。徐时锦本能伏身,加紧马肚,不让自己坠下马。她余光中看到一道亮光划过,沈昱伸手从她发间拔下什么。她发间簪子本就被他用的只剩下一根,松松固定着长发,他一拔去,发丝三千顿时荡开,黑鸦柔软,在风中,掠过徐时锦的面前,挡住了她刹那的视线。
她伸手去握沈昱的手,却没有握到。
身后贴着她的身体与她分离。
“沈小昱!”马长嘶狂奔,徐时锦回头,看到沈昱狼狈从马上落下下去,跌倒在地。他站起来,白衣在黑夜中发着柔光,他看着她离他远去,目光温柔。
沈昱笑得淡,风将他的声音传给越来越远的徐姑娘,“小锦,不要让我的心血白费。”
徐时锦回头,一直看着他渐远的身影。她太聪明,只片刻的功夫,就将一切串了起来。满邺京执法部门的追杀,就能出了邺京城门,就有本事逃出天涯吗?徐时锦知道,沈昱也知道。正因为知道,徐时锦一开始就不抱希望,她一直存着和沈昱一起死在外面的决心。他们一起亡命天涯,他们努力去找一条路,坚持到走不下去的那一刻……
徐时锦以为沈昱也是这么想的。
但事实上,沈昱不是这么想的。
他是真的想让她活。为此,甘愿以自己为饵,帮她吸引所有火力。
之前逃去青楼,借了马车,在城楼下与守城士兵纠缠……徐时锦一直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她认为这完全没有必要。但她心中支持沈昱,认为他是脑子一拍想出来的劫狱一事,计划不周全也情有可原。但事实上,沈昱从来不是脑袋一拍才想去劫狱的,他的目的,从来都是救她,让她活。如果他的目的完全是她,那所有的一切,就都变得有意义了。
徐时锦紧握住缰绳,她数次想调转马头冲回去,和沈昱同生共死。但这匹马太疯狂,她一时控制不住。她的心忽冷忽热,回头看着沈昱。看着看着,思绪慢慢冷静下去,她抓着马缰的手,握得更加用力。
在她视线末处,沈昱抬起袖子,冲她挥了挥手。大开大合,满不在乎。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可以想象他那个随意的慵懒的笑。他轻松跟她告别,“小锦,再见啦。”
徐时锦全身僵硬,嘴唇被她咬破。理智和感情在拉锯战,她心中惶然,不知所措。
她在初雪中,感觉到透彻的冷意。
眼泪,忍了一晚上,在此时,猝不及防,从眼中掉落,大滴大滴的,模糊她的视线。
她要自己拼命冷静,冷静下来想办法。可是她无法冷静,想到沈昱的笑容,她终于克制不住强烈的感情,伏在马背上,大声哭泣出来。
她的沈昱,她的沈小昱,她的……
巨大悲痛中,理智无法抽出来,徐时锦抱紧身下的马,滚烫的泪,落在鬓毛间。她哭得惨烈,双肩颤抖,恨不得就这样死去。
夜很冷,雪纷纷,天高路远。茫茫人生,荒野一样无边无际。她期待的好运气,到底在哪里?为什么完全看不到?
沈昱助徐时锦离开后,便运起轻功,任体内气血翻涌,径直往之前马车出京后的路径追寻而去。他要赶在邺京军士到来之前,拦在他们和那辆马车之间。这是他必须做的,如果他不去,军队会很快追到那辆马车,追到后,发现车中无人,追杀他们的人会立刻察觉自己被骗了,往另一个方向反追。沈昱和徐时锦还是没法摆脱追杀。
如果沈昱出现,挡在马车行走的那条路前,追来的人会误以为他留下来,是给徐时锦争取时间。徐时锦一定在那辆马车上。懈怠下,徐时锦逃脱的可能性,大了许多。沈昱但拼一死,也要让徐时锦活着离开这里。
小锦那么厉害,只要她能逃出去,什么洗清罪名啊,她总会做得到。就算他死了,她也能为他报仇。
她又不喜欢他,为他报完仇,就能继续找一个真正爱她的人,成亲生子。沈昱从来没干涉过徐时锦的爱情,以前没有,以后他死了,更不可能。
但是如果小锦死了,他活着又有什么动力呢?
五军都督府、兵部、禁卫军的人马,在离京不远,便看到了挡在路前的沈昱。沈昱随意一扫,见五军都督府的人马中,都督之后,刚才放他出城的徐家四公子徐重宴赫然在列,以淡漠的眼神看着这一切。
沈昱不觉一乐。
禁卫军首领骑在马上,俯视那个狼狈不堪的青年,冷声喝问,“沈昱,徐时锦被你带去了哪里?”
沈昱心不在焉,笑得无所谓,“你们放我一条生路,我就告诉你们。”
“不可能!你私自劫狱,还敢讨价还价?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你是知法犯法!你可对得起陛下对你的信任与栽培?!”
沈昱愣了一下,“你说得对。”
“既然如此,还不快伏法认罪……”众人松口气,以为终于唤醒了沈昱的责任心。
谁知,沈昱从怀中,掏出一块腰牌,往众人面前一亮。他气势陡然一变,赫然高大沉稳,“锦衣卫指挥使沈昱在此!怎么,你们要捉拿我这个指挥使?你们要跟锦衣卫对着来?”
“……”众人一口血差点喷出。
锦衣卫指挥使的腰牌不是让你这时候用的!你平时从来没用过,劫狱了,你才想起这个身份的重要性?你是劫狱啊!你以为你的官位还能保得住?我们这群人追出京,就是拿你问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