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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第1页)

于冲破了黑暗;创建了给几代人带来光明的心学。然而到了鲁迅还在说:“夜正长,路也正长。”

这首夜光曲不那么诗情画意;却有足够的晦莫如深的夜色;刀光剑影的光景。而阳明以心学大侠独有的身手如入无人之境。这正是这首夜光曲的主题。

3.不阴不阳

刘瑾杀人打人就不手和拳,用的是眼神和舌头,他连字都不会写几个。要问刘瑾明用国家正典,暗用厂卫杀过多少国家大臣,又廷杖,贬谪,流戍过多少国家大臣,又当廷侮辱、用各种方式辱弄过多少国家大臣,他本人绝对数不清,也没想着要数,因为对他来说这些均如吐痰放屁一般。《明史》上记载的只能是其中一部分。这位实际上的皇帝又并不是真正的皇帝,既没有真皇帝的家产观念,责任感,还是个及身而绝的绝户。越有权势越有欲望,而他偏已去势,欲望不得满足,遂以天下为仇。其心理之阴暗,焦虑也是常人所不及的。他手中那把扇子中藏着凌利的匕首,就说明他活得极不安泰,尽管他尊荣至极,但还是时刻防范着——所有的人都可能是敌人。这是以人为敌者的必然逻辑。这种心理阴暗如“昏夜”的秉国者必然把国家搞得昏天黑地。因为这是人世间最最集权的国家,谁握着皇权的手柄,谁就能按着他的意志把这个国家抡起来。

这个古老的帝国几乎没有社会,只有国家,而“朕就是国家”。这个“朕”又往往是不知从哪儿掉下来的杂种。像吕不韦那种伎俩汉代陈平用过,唐,宋,明均有过得手者。群臣百姓只见皇权,以皇权为国家,不敢问津“国统”的由来和根本。皇城其实是个“空筐结构”,谁能填充进去谁就是“主公”。“空筐”就是不阴不阳。这也是皇城内必用不阴不阳的宦官的原因。因为它们同构。

天下不阴不阳之物均可阴可阳。中国历史上,皇后,皇太后掌权时有之。明代还出现过奶妈子掌权的时候。宦官掌权,明代是空前绝后登峰造极的了。残酷地讽刺了开国皇帝朱元璋。有明一代,明君良相极难找,昏君毒竖却成对地出现次起彼伏。英宗与王振不及正德和刘瑾“厉害”,正德和刘瑾又不如天启与魏忠贤要命。刘比不过魏,但正德是来历不明的大痞子,古今无双的大玩主。游戏也许是人的本质,但绝不是皇帝这个岗位、皇权这种职能的本质。

刘瑾偏要在正德玩在兴头上是奏事,正德厌烦地挥挥手:“我用你干甚么?偏来烦我。”这正是刘的“设计效果”,他从此连形式也不用走了,成了“执行皇帝”。他的话就是圣旨。反正外廷群臣也见不到皇帝,圣旨均从大内传出,谁敢动问真假?“空筐”宰制了天下“大有”,刘瑾握住了皇权的手柄,他的意图成了大明帝国的方向。朱元璋要是能看到这一切,会再举义旗大造其反么?极可能的。但自有王阳明这样的能员去镇压他,没有反蒙古族的民族情绪作支持,明帝国又空前的成熟,“朱元璋”不会得手的。他老老实实地放牛去吧。在不阴不阳的时代,是条龙也得盘起来。

能够大显身手的只能是不阴不阳的东西。文官们则须去其思想之势,阉然以媚老板。否则,要么回家,要么接收手术。王阳明是圣雄,所以走成了一条“进取又超越”的道路。这是心学的“阳明”功夫,单治不阴不阳的魅力。

阳明被刘瑾打四十大板,发配贵州龙场驿站时,阳明还只是个有热情侠气的文官,尚未“开眼”。再说刘瑾收拾他们用的是至高无上的皇权!

刘瑾已成实际上的“朕”,原先的那个皇帝已成掌中玩物,这样外廷群臣自然可猪可狗了。要不是同样可以接近皇帝的宦官中有想取而代之者(张永),单是廷臣外官扳不倒刘瑾,尽管天天都在扳。刘瑾也是不甘雌伏,想鱼龙变化,权力来的容易就用得潇洒,遂忘了它的限度。他想化阴为阳时,他的末日就到了。他看着他侄儿有“九五之尊”的福相。他想软取而代之。故然,像正德那样的皇帝让每一个熟悉他的人都觉得自己比他强,产生取代之志诚自然之理。只是有个拚死也要捍卫皇权正统的文官集体存在着,利用皇权可以把他们当球踢,若离开皇权对付他们,那就难于上青天了。宦官可以监军,但要领着军队造反,那是痴人说梦。这是中国文化与权力相互生成的最大效果。直到曾国藩还都望而生畏,更别说区区刘瑾了。

不阴不阳的东西若或阴或阳了,它就向相反的方向转化。

刘瑾前面有王振,汪直,后面有魏忠贤,但王阳明撞上的是刘瑾,而宦官祸政是明代的最为抢眼的问题,所以我们先拈取典型,举刘瑾以概其余。“他”所体现的政治形势正是王阳明走上政治后的主要的“典型环境”。

第二回 古越阳明子

1.年轮

流氓皇帝和绝户太监可以一世暴发而成功,大贤人却非“孕育”不办,常说的“彬彬三代”才称得上世家,指的就是“精神贵族”的养成非一世之力。环境,教育对一个人的“早期经验”的形成至关重要,而遗传更致命。遗传是“看不见的手”,它拨弄人于不知不觉之中。像人种有差别一样,一个家族的特点,徽征如树之年轮,并不能被岁月或风雨琢蚀,反而可能穿越时间的隧道和人事的浮沉而显出内在的脉络。阳明身上的过人之处几乎都有遗传的因素。

就说淡泊名利这一条,这是他们的“传家宝”。阳明的六祖王纲,字性常。与俩个弟弟在元末小有名气。有文武全才,但避世乱,往来于山水之间,时人莫知,从终南山隐士赵缘督学筮法,还会相面——旧称“识鉴”,像看风水叫“地理”一样。他与未成诚意伯时的刘伯温是朋友,他对刘说:“老夫性在丘壑,异时(你)得志,幸勿以世缘见累,则善矣。”后来他70岁时还是被刘推荐到朝中当了兵部郎中。最后在广东征苗时死于增城。淡泊不到头,遂未能正寝。但在群虎逐鹿的年头,身怀文武艺能,而甘居林壑,也够淡泊的。好养身这一点,也遗传了下去。朱元璋见他年七十“而齿发精神如少壮”颇为惊奇。他的儿子王彦达年16,用羊皮裹其父尸体背回老家。“痛父以忠死”,而朝廷待之太薄,遂终生隐居,躬耕养母,读书自娱。给他的儿子与准留下先世传下来的书,说:“但勿废先业而已,不以仕进望尔也。”与准“闭门力学,尽读所遗书。”信奉儒家“遁世无闷”的信条,既不去参加科考,也逃避认可引荐。因他会打卦,知县总找他算卦,他的倔脾气发作,对着知县派来的人,把卦书烧毁,并说了难听的话:“王与准不能为术士,终日奔走豪门,谈祸富。”县令怀恨在心。王与准逃遁到四明山的石室中。当时朝廷为化消极因素为积极因素,装点大一统气象,“督有司访求遗逸甚严”,这不是多吸附人才而是为争取更多的不合作者。县令“举报”了他:“王与准以其先世尝死忠,朝廷待之薄,遂父子誓不出仕,有怨望之心。”朝廷的派员大怒,拘留与准的三个儿子,作为人质,在再上山追与准。与准“益深遁,坠崖伤足。求者得之以出。”部使见王的确伤的很重,又见他“言貌坦直无他”,不像个“反革命”。王又向部使讲了烧卦书逃遁的原因。部使放了他一家人,见他的二儿子世杰有出息,便对他说:“足下不仕,终恐及罪,宁能以子代行乎?”不得已,世杰当了领取“助学金”的秀才。他为了感谢伤了他脚的石头,遂自号“遁石翁”。

王世杰即阳明的曾祖。到他这儿,三代人已“隐”出名气了,所谓“祖秘湖渔隐彦达,父遁石翁与准,皆以德学为世隐儒。”他勉强当了秀才后,赶上大考之年,按规定,考生须散发脱衣接受检查,以免夹带作弊的东西。世杰觉得是侮辱,未进考场而返。其气节如此,真有黄叔度之雅致,是蒲松龄辈可望不可即的。后来又有两次当贡生的机会,他都让给了别人。理由先是双亲老,后来父死又以母老。但是不当官的日子是难过的,以养老母亲为名不出仕,单靠种地教书,常常“饔食不继”。他母亲临死时说:“尔贫日益甚,吾死,尔必仕。勿忘吾言!”等到他想出山,终于有人举荐了他时,他却死了。

扣除古人谀墓的美化成分,也考虑到我们读到的是王氏后人编辑的《世德记》,说不定还可能经过王门弟子的加工。我也直觉到这三代人所谓不出仕,实乃没出了仕的好听的说法。尽管如此,三代人耕读养气,不失“江左望族”的余风,已殊为可观。在明代流氓政治的旋涡外,在世风日替的龌龊声浪之外,保持着“隐儒”风范,真有腐败权贵世家或单纯农商家族所不具备的文化力量。

世杰因先世在门前“植三槐”而号槐里子。“年十四,尽通《四书》《五经》宋大儒之说。”平时“言行一以古圣贤为法。尝谓其门人曰:‘学者能见得曾点意思,将洒然无入而不自得,爵禄之无动于中,不足言也’”。这种风度传给了儿孙。这个人命不好,被举贡到南雍(南京),没当成官还客死身亡,自著的《易春秋说》《周礼考正》的手稿,“为其同舍生所取”,散失不知所终,仅存《槐里杂稿》数卷。

他的儿子就是一手带大阳明的王天叙,名伦,以字行,号竹轩,“性爱竹,所居轩外环植之,日啸咏其间”,看样子靠教书就过得能穷自在起来。自幼受槐里庭训,德业夙成。刚成年,浙东浙西的大家族就争着聘请他当塾师。“凡及门经指教者,德业率多可观。”槐里先生只给他留下几箱书,他每开书箱,都伤感地说:“此吾先世所殖也。我后人不殖,则将落矣。”看来,很想中兴这个老牌书香传家的家族。但他本人是否去应科考,诸传状均不书。不书不等于没考。没做成官是个事实。“雅善鼓琴,每风清月朗,则焚香操弄数曲。弄罢,复歌以诗词,而使子弟和之。”他教育出个状元郎和新建伯来,够辉煌的了。可以说,阳明办书院会点拨人,是家传也是遗传。已酉年(1489年),阳明18岁时,竹轩公这位和乐又严肃能吃暗亏的可爱老人谢世。

他遗传给了阳明“细目美髯”的相貌特征,还有仁义和乐、与人交际亲切蔼然而尊严不可侵犯的个性,还有敏捷练达的才智。他为文好简古而厌浮靡,作诗则援笔立就,若不介意,却合格律。他母亲性格严厉,又偏爱她娘家的孩子和天叙的弟弟,但他象舜一样照样孝敬母亲、爱护弟弟。这种以仁义之道处不公正之境的涵养也熏陶了阳明处逆心顺的作风。

阳明的状元父亲,因曾读书龙泉山中,人称龙山先生,晚号海日翁。生而警敏,读书过目不忘,天叙口授的诗歌,经耳成诵。他六岁的时候在水边玩,有人丢掉一袋。金子,他知道那人必来找,又怕别人拿走,就将袋子放在水中。一会儿,那个人边哭边找的过来了。他告诉了他,那个人取出一锭来谢他,他扭头走了。他气质醇厚,坦坦自信,不立边幅,议论风生,由衷而发,广庭之论,入对妻子无异语。常面斥人恶,因而得罪人;但人们也知道他无深意,也结不下深怨。他有定力,组织能力强,百务纷陈,应之如流;在危疑震荡之际,能卓然屹立。阳明起兵平宁王时,家乡人荒乱,怕宁王派兵来,王华应付裕如。他家的楼房失火,亲朋齐惊,他款语如常。这些也遗传给了他儿子。反正无非凡的素质难有非凡的功业。

他们遗传给了阳明些什么,是一言难尽的。是需要用阳明的一生来回答的。自然,没有王阳明,大概没人来收寻重温这套家谱。

2.古越阳明子

阳明为人作序记,落款常是“古越阳明子”“阳明山人”“余姚王阳明”,自然也有用新建伯之类荣誉头衔的时候。这个人对这类名号细节是极重视极有感觉的。用出生地或官衔是惯例,而说“古越”便感情系之了。他是以生为越人为荣的。越地也的确是个神奇的地方,直到民国时代越人还保留着古越遗风。

阳明成化八年(1472年)九月三十日亥时出生于余姚。余姚在明代属于绍兴府,绍兴即大禹时代的“大越”,越地越人的特色要从大禹说起。鲁迅视大禹为“中国脊梁”的原型样板,即是平实之论,亦包含着同乡的自豪之情。大禹治水,功铸九鼎;阳明治心,

鲁迅改造国民性,也都功不在禹下。

大禹治水告成于这片三苗古地。《越绝书》载:这片泥泞积水的沼泽地,本是荒服之国,人民水行而山居,刀耕火种,还流行着断发文身的习俗。巫风颇甚。《越传》载:“禹到大越,上苗山,大会计,爵有德,封有功,因而更名苗山曰会稽。”现会稽山麓的大禹陵,即为禹之葬地。会稽,不但是自然的山了,成了行政区划。夏少康封庶子无余于会稽,奉守禹祠,国号为“于越”。秦始皇时期改名为“山阴”。因其在会稽山之阴。这是把越语地名改为通用语。《王阳明年谱》及书信中屡次出现的“越”“山阴”就是绍兴。

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终于报仇复国的精神最见越人气性。现在绍兴的越城区就是当年范蠡帮助勾践为“十年生聚,十年教训”而规划设计的。这也是绍兴城又称作“蠡城”的由来。勾践灭吴的次年将国都从蠡城迁到琅(今山东胶南县附近)。王阳明的远祖即琅人,不知是随勾践迁过去的,还是越人到了琅后繁滋的,抑或是琅土著。王氏是望族,不像平家子如张居正那样族谱多不过从本朝讲起,王氏族谱上的“始祖”是晋光禄大夫王览。王览的曾孙便是大名永垂的王羲之。羲之少随父王旷渡江,先安家建康(今南京),不满意,又搬到会稽。当时两城是齐名的江南大都会。但山阴道上山川自相映发,美景叠现,令人应接不暇的风光更能满足他那艺术家的心灵。他的后代又迁华唐,石堰,达溪。始终在这一带打转转。羲之的二十三代孙王寿,自达溪迁到余姚。阳明的父亲王华思恋山阴山水佳丽,又搬回山阴(绍兴)。余姚遂成为阳明的“老家”,现在两地都留有遗迹。

山阴被习称为越,还因为隋朝时在此建越州,五代十国时,吴越王钱婆留定越州为吴越国东府,行都。改称为绍兴,则是南宋赵构避金兵跑到这里,两次把越州当成临时都城,越州官绅上表乞赐府额,赵构题“绍祚中兴”,意为继承帝业,中兴社稷。公元1131年,改年号为绍兴,并将越州升为绍兴府。于是,于越,会稽,山阴等名称一统为绍兴。绍兴府城的东西两部分分别为会稽县城和山阴县城。也就是说绍兴府署,山阴县署,会稽县署当时都在同一大城之中,统称越城,即今浙江绍兴。

一提绍兴,人们就能想起一长串让人心酸眼亮的英名:周恩来,周树人(鲁迅),蔡元培,秋瑾,徐锡麟,章学诚,刘宗周,张岱,王思任,徐渭,再往上陆游,贺知章等等,等等。虽然不能说阿Q的未庄与越地没有关系,但越地诚如王思任所说:“乃报仇雪耻之,非藏垢纳污之地。”也许,一张苦脸,一副刀笔的绍兴师爷形象最能体现越人的强项、狷介和几分刁钻的个性。人杰地灵的绍兴,因走出个王阳明而影响了中国的历史。

阳明出生的余姚是个山岭丛集的古朴闭塞的城镇,多亏了一条姚江勾通了与域外的联系,更多亏王阳明创立了姚江之学,从而使之成为浙东文化重镇。黄宗羲在《余姚县重修儒学记》中说:

元末明初,经生学人习熟先儒之成说,不异童子之述朱,书家之临帖,天下汩没于支离章句之中。吴康斋、陈白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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