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飘着粉纱的大床上,轻纱后面,依稀站着一个曼妙的人影。我刚想开口,那人突然向我走来,还未靠近,香气已先飘进了口鼻间。
她掀开纱帘看着我,眼底的春色藏都藏不住,“先生醒了,若不是镜儿发现了你,先生恐怕就冻死在栖凤楼外面了。”
听到“栖凤楼”这三个字,我脑子轰的一下,赶紧撑着床想爬起来,可是酒意未消,我的头晕的厉害,于是身子一歪又朝下倒去。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可是我身上半点银子也没有,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姑娘。”我强忍着醉意勉强将一句话表达清楚。
谁知那名叫镜儿的女子身子一软,像一条蛇般缠到我怀里,笑声尖利刺耳,“我不要你的银子,先生是什么样的人物,只要你乐意陪着我,我便什么都不要你的。”
我心急火燎的要将她推开,可是越是用力,她便缠的越紧,怎么都摆脱不掉。
就在这时,正对着床榻的门打开了,绿翘的身影出现在门间,她穿着件土布袄子,发丝被冻的结了冰,挂在两腮旁。她就这么看着我,眼里仿佛承载着万年的沧桑。过了许久,她终于笑了笑,声音却像飘在天外,“找了一夜,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不是的,不要相信你看到的。”我强撑着床面起了身,却因为手脚绵软,被镜儿轻轻一拉就又一次倒在她的怀里。
绿翘不听我的解释,她转身便朝外走,可是袖子被门上一颗凸起的木钉挂住了,将她的袖口扯开,露出里面发黑的棉花。绿翘呆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过了一会儿,她蹲下身,将那半截袖子捡起塞进怀里。
见此情景,镜儿笑得前仰后合,她终于舍得放开我,“这位姑娘,男人都是贪恋美色的,你看看你自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妇,怪不得你这俊俏夫君要来我这里寻快活。”
绿翘冷笑了一声,“那我就祝你们快活到老,快活至死。”
这是我听到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这句话里不是绝望,而是深深的失望,她对我,就此死了心。
“后来呢?你没去将绿翘姑娘追回来?”刘叙樘死死的盯着扈准,仿佛想从他的身体中将那个可怜的女子挖出来一般。
“她不见了。”
“不见了?”
“我强忍着醉意回到家,却发现院落中空无一人,我想绿翘一定是伤透了心,跟着张大户回去了,于是万念俱灰,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然而第二天一早,张大户怒气冲冲的找了过来,问我绿翘去了哪里,他说绿翘从栖凤楼回来便告诉他自己要回去收拾些东西,也顺便和我做个了断,可是这一去便再无音讯。”
“所以他认定是你杀了绿翘,才时不时的来这里闹事?”
扈准苦笑了一下,“闹事?如果只是这么简单倒也罢了,他还报到官府,带了几个衙役过来将我这里翻了个底朝天,就差将那棵古树连根拔起了。”
“这也欺人太甚了,你对绿翘的爱一点也不比他这个当父亲的少,怎么他的伤心就可以向你发泄,你的伤心就什么都不是了呢。”刘叙樘深深的叹气,“不过,绿翘姑娘到底去了哪里呢?她一个弱女子,又身无分文,怎么就消失于茫茫人海之中了呢?”
扈准没有说话,他握紧了手里的木梳,将梳齿儿深深地嵌进指端的皮肤里。
蒋惜惜在傍晚时分来到云胡书院接迅儿回府,她刚拐进胡同,便看到刘叙樘独自一人站在夕阳的余晖中,看着天边那团烧得最旺的云朵发愣。
“嘿,”她从背后拍了他一把,“都说刘大人是富贵闲人,今天我算是想明白了,你连欣赏日落都可以如此专心致志。”说完这句话后,她自己也楞了一下,自己什么时候竟对这个京城来的四品官员如此随便了,也许因为他脸上那抹总是不太正经的笑,才让她忽视了他的身份。
“蒋姑娘又开刘某玩笑,”他说着又换上那抹熟悉的笑,“只是今日听到了一个悲伤的故事,所以才有所感慨,方才看见这将落的斜阳,不禁又触景伤情了。”
“哦?”蒋惜惜朝前凑了凑,“什么故事?谁的故事?刘大人说来听听。”
刘叙樘刚要回答,迅儿突然从书院中跑了出来,上前就抱住蒋惜惜,“惜惜姐姐,今天书院来了个怪人,他不仅骂了先生,还用斧子将先生的案台砍烂掉了。”
“还有这等事?”蒋惜惜吃了一惊,随即又抬起头看着刘叙樘,“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悲伤的故事吗?”
快走到新安府时,刘叙樘的故事也讲完了,他看着前面蹦蹦跳跳的迅儿,罕见的长叹了口气,“还是小孩子好,无忧无虑的不知烦恼为何物。”
蒋惜惜掩嘴笑了一下,“刘大人和扈先生不同,即便这么大了,看起来还是满腔天真,没有什么烦忧。”
刘叙樘正色看着她,“可能是因为我的成长之路颇多坎坷,所以老天可怜,便让我现在逍遥自在,了无牵挂。”
“除了被表兄从树上推下来,刘大人还经历过别的苦难?”
“说出来不怕吓到姑娘,小时候我们镇上遭过强盗,而我呢,差一点便成为了那强盗头子的刀下鬼。”
“还有这等事?”
刘叙樘见她惊住了,便志得意满的笑了笑,“姑娘孤陋寡闻了吧,我小时候住的镇子地处边陲,经常会有异邦的匪徒前来侵扰,他们抢了财物和女人便跑,经常官兵来了,匪人早已不见踪影。镇上的居民苦不堪言,只能将值钱的东西埋进地窖,并叮嘱家中的女人白天黑夜都不要轻易出门。如此一来,那些匪徒几次三番到镇子上来都没有收获,渐渐的,也就不来了。随着时间的流逝,镇上的居民们放松了警惕,慢慢的将强盗的事情忘诸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