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寿衣上缀满了白色的菊花,如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手,抓进蒋惜惜心里,她屏住一口气,“你是董老太太?”
老妪动了动干瘪的嘴唇,嘴巴忽然变成一个如拳头般大小的黑洞,她拼劲全力,声嘶力竭地冲蒋惜惜喊出出两个字:“救我”
蒋惜惜一愣,不知她这没头没脑的话是何意思,只朝她问道,“你是怎么死的?是被谁害死的?”
黑衣老妪神色一滞,空洞的双目中涂上了一抹浓重的恨意,她缓缓扭过头,目光飘向内院里最中间的那间厢房,那间董宗源住着的厢房。
“你真的是被亲生儿子谋害的?”蒋惜惜的心口像是被大团的棉花堵上了,闷得厉害。
老妪没有说话,眼眶中却忽的落下两道血泪,红色的血,在月光的映照下,便成了黑色,凄厉且瘆人。
蒋惜惜心中大骇,身子剧烈一抖,脚下却不自觉的朝董老太太走去,两手紧握成拳,一步步靠近那个伫立在月光下的身影,一字一句道,“把实情告诉我,或许我可以帮你。”
老妪嘴唇微翕,双目聚焦在蒋惜惜脸上,盯得蒋惜惜寒毛直竖。
可她刚要说出那个压在心头,将她击溃压垮的真相时,身子却猛地绷得笔直,被一根红丝从后心穿过,直到胸骨,随后,她整个人蜷成一团,像一片风中凋零的秋叶,被拽进身后无穷的黑暗中。
蒋惜惜眼睁睁见那老妪被红丝拉走,心里唬了一跳,来不及做任何反应,抬脚便跟了过去,可是等待她的只有一片暗夜,那么黑,就像隐藏在董家的那个秘密,不能见光,不敢见光
良久之后,她从心底发出一声沉重的喟叹:你放心,我会帮你的。
冒着火星的纸钱就像一只只火红的蝴蝶在半空中飞舞,董家人见纸钱点燃,无不伏在董老太太坟前放声大哭,悲痛异常。
忽然,火星像约定好了一般,全部熄灭掉了,冒着黑烟的纸钱缓缓从空中飘落,在坟头化成一滩滩灰烬。
哭声戛然而止,仆人们面面相觑了半晌,都将目光投放到最前面的董宗源身上:只见他微微抬起身子,瞪大眼睛望向汉白玉砌成的墓碑,身子不听使唤地抖动着。
“官人。”董夫人抓住他的手,目光坚定的直视他的眼睛,冲董宗源轻轻点了下头。
她沉着的姿态令董宗源也跟着镇定下来,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怀疑她已经知道了自己做过的事情,否则,又怎会用这样一种洞悉一切的怜悯的目光,善解人意地看着自己。
他勉力冲她眨了下眼睛,遂对身后的仆人们吩咐道,“许是风沙大,才把火刮熄了,你们再烧些纸钱,切莫误了时辰,耽误了老夫人上路。”
仆人们应了一声,忙又拿了几串纸钱走到坟头旁边,吹旺火折子便朝下探去。
可是火折子在纸钱里面划拉了几下,却仍没有火星冒气,那堆纸钱如死了一般,静静铺了一地,一动不动。
“少少爷”点火的仆人有些怕了,哆哆嗦嗦地回头,看向董宗源,等待他的指示。
董宗源额上爬满了细密的汗珠,他紧紧抓着董夫人的手,将那只柔弱无骨的小手死死攥在手心,仿佛它是自己唯一的倚靠。
“官人,今日天气有异,不如我们先回去,改天再来祭拜母亲。”董夫人用另一只手扶住他微微颤抖的肩膀,将他从地上搀起。
她的声音轻且温柔,董宗源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拼命冲她点了点头。两人互相搀扶着,穿过身后的人群,朝墓园外走去。
可是没走出多远,两人就被几个人影挡住了,董宗源抬头,看着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一身玄色官服的人,目光中透出些许惊惶,“程程大人,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程牧游注意到了他神色的变化,于是上前一步,目光越过董宗源额肩头落到后面那座气派的新坟上,“新安府接到他人举报,说董老夫人死因有疑,所以我特来虞山村查明此事。”
闻言,董宗源的脸色变得煞白,“可是可是我母亲已经入土为安,大人难道要开棺验尸不成?”
程牧游还是不看他,声音却低沉了一些,“若董老夫人真是被奸人所害,恐怕就是躺在金子打造的棺材里,都不会安生的,董公子是孝子,应该也不愿意让自己的母亲死不瞑目吧?”
说完,他便一把推开一脸煞白的董宗源,大踏步朝那座新立的坟茔走去,站定之后,他眯着眼睛盯着那考究的石碑看了一会儿,这才胳膊一挥儿,冲身后的衙役喊道,“起棺。”
挖了有半上午时间,那口巨大的金丝楠木的棺材终于在围观村民的惊叹声中重见天日了。
程牧游冲蒋惜惜轻点一下头,她便心领神会的走过去,命衙役们将棺材盖子撬开。
可是刚用上铁锹,董夫人便一头紮了过来,匍匐于程牧游脚下,双手抓住他的裤脚,哭着说道,“程大人,人都已经入土了,您再挖出来,这不光是对母亲的大不敬,还坏了董家的风水,这损失您可能承担?您是新安城的县令不错,可是也不能随意欺负人啊。”
程牧游看了那一身孝服的妇人一眼,淡淡答道,“若董老夫人真的是病死的,那所有的责任本官都愿意一人担下,绝不推脱,这么说,董夫人可还满意?”
他这话说的很轻,却极具分量,董夫人抬起布满泪痕的小脸,手一点点的松开了,“大人这句话,在场的各位乡亲都听到了,民女若再加以阻止,未免于理不合。还望大人记住这句话,以后莫要食言。”
程牧游不再看她,将目光移到那口巨大的棺木上,不动声色地冲衙役们说道,“开棺、验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