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那人转过头来朝她这边看,吉祥认出他正是时时跟在林如风身边的白发老者,于是安心地冲他笑了笑,不过却没有从窗口见到林如风,想来他坐得更里面些。随后那辆马车启程了,紧接着吉祥坐的这辆马车也跟了上去,冷风又开始朝车厢里灌,吉祥怕冷,只得将车帘子放了下来。
长路漫漫,又无人可聊天解闷,吉祥靠在舒软的靠背上,竟然很快便睡着了,马车多久到了目的地她都不知道,迷蒙中隐约听见有人叫了许多声“师傅”,她没醒悟过来是叫自己,只是觉得有些好笑,“师傅”不是悟空经常叫的吗,于是梦呓般地说了句:“悟空,别闹。”说完后便彻底清醒了过来,见她身前站了名容貌秀美的白衣少女,正笑盈盈地望着她,嘴里道:“大师傅总算醒了。”吉祥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没有流口水,又再摸了摸发型,好像也还不乱,于是整了整衣裳下了马车,一眼瞥见林如风与那白发老者正站在不远处朝她这边看,吉祥不知自己睡姿是否被他们看见,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那少女上前挽着吉祥,兴奋地说道:“大师傅请随我来,我是惠妃娘娘跟前的婢女,你叫我小容吧,娘娘在宫里便念叨你多时了,这会儿总算有机会见着大师傅了,娘娘她呀……”小容叽叽喳喳地挽着吉祥朝小路深处走去,吉祥回头,见林如风与那白发老者并没有跟来,而是背对着她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小容并没有察觉到吉祥走神,依旧兴奋地介绍着:“大师傅你是不知道,这行宫秋天里美,春天里也美,可不是所有娘娘都能来的,咱们娘娘才有这个资格每隔一阵来住上三五个月……”吉祥略皱了皱眉,心说一个妃子身边的宫女怎地像个话痨似的?她究竟是怎样在斗争复杂的宫廷里存活下来的?
吉祥一边听着小容说话,一边打量着四处的环境,看来马车是直接进入到行宫里面的,自己所见到的一草一木都是经过精心搭配,形态与质感搭配得极为和谐,道路也与前次来时走过的那种杂乱的石板路不同,这里的石板路砌得整整齐齐,旁边还用卵石镶了一道边。随着小路绕了一阵后,一面两人高的朱红色围墙出现在吉祥面前,墙上有一个高大的圆形门洞,门洞两边各站着四个武装到牙齿的卫兵。
小容领着吉祥过了门洞,门洞里头还站着四个人,不过却不是卫兵了,而是四个穿宝蓝色长衫的少年,吉祥眼下可以肯定这种打扮的人一定是太监无疑了。
过了门洞再朝里走,穿过一个池塘一座回廊便来到一幢建筑前,站在房前的空地上,吉祥仰头将这建筑上下打量了一番,大约因为是行宫的缘故,这座建筑不如故宫那般庄严肃穆,倒显得略有些简朴,各个部件上只有质朴的雕花,却没有颜色艳丽的漆画,这样简单的装饰是很少见于宫廷建筑的。不过也正因为这种质朴,使这幢建筑少了些喧嚣浮华,多了份沉稳含蓄。
进了门,穿过一座高大的镂空雕花屏风,赫然又见到另一扇门,门外是座小院子,种了些花草,侧面有个极大的池塘,再对面才是正经的房屋,两层楼高,同样是质朴含蓄,只是所有部件尺寸都偏大,感觉十分沉稳厚重。开着的房门外站着四个蓝衫太监,四个绿衣宫女,小容领着吉祥走到门前便停住脚步,对吉祥笑道:“大师傅先在这里等等。”说罢便进了房门,房门里还有扇屏风,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于是吉祥转头打量起这院子里的布局来。
没过多久,小容便出来了,笑着对吉祥道:“大师傅,娘娘有请。”说罢走在前头,带吉祥绕过屏风,来到房间里面。这里是间正屋,主位上供着天地君亲师的牌位,侧面放着茶几和太师椅,不过这屋里除了家具摆设外却并没有人,正屋的两侧各有一道门,门上挂着红色镶金边的金丝绒帘子,小容领着吉祥走到左边那间,在门口唱了句:“娘娘,如意衣坊的大师傅求见。”于是帘子从里面掀开了,一股淡淡的熏香味儿从屋里飘了出来,吉祥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立即喜欢上了这种有些像茉莉花香味儿的味道。小容在前头进了屋,吉祥跟在她后头也进去了。
六一 惠妃(二)
屋子并不大,帘子正对面是一个满壁的大柜子。柜子的上半截儿是博物架,下面是带门的储物柜,博物架上放着些珍奇的摆设,金银玉石象牙玛瑙,满架子珠光宝气。右手边靠墙的位置摆了张双人雕花矮榻,矮榻一头放着一张摆着各色点心水果的矮茶几,另一头斜斜地靠着个漂亮女人。
如果不是预先知道了这女人是林如风的娘,吉祥真要以为她是未婚的少女了,这位年龄至少在三十岁以上的惠妃娘娘,长得粉嫩嫩的,一张白净无暇的鹅蛋脸,下巴偏小,圆眼睛小嘴巴,鼻子小巧挺直,身上穿的是如意衣坊制的月白色春装,怎么看怎么都像十六七岁的少女。
矮榻前还站着个宫装少女,衣裳与小容一般无二,想来也是惠妃的贴身宫女,这会儿正在给香炉里添香料。
见小容带着吉祥进来,那名添香料的宫女忙挪到矮榻前半蹲下身子,让惠妃搭手在她手臂上坐起身来。惠妃好奇地打量了吉祥一番。然后叹道:“好漂亮的姑娘呀,我那些衣裳真的都是你做出来的吗?”吉祥听她那口气,也不像是三十多岁的已婚妇女该有的,倒像是涉世未深的小丫头似的,难道宫里出来的人演技已经进化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了?
尽管吉祥心里疑云重重,但也不想失了应有的礼数,于是朝惠妃福了下身子,应道:“民女见过惠妃娘娘,回娘娘的话,那些衣裳是民女制的款式,不过却是女工们缝制出来的。”惠妃捂着嘴笑了起来,声音清脆,越发显得她年轻了,笑够了之后她才道:“你怎地这般老气横秋的?今年多大了啊?”吉祥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低声应道:“民女虚岁十五。”惠妃道:“十五啊,比我小了整整两轮呢。这里是行宫,没有这么多规矩,你别太拘谨了,来,坐下说话吧。”
吉祥左右看了看,却见这屋子里除了矮榻再无其他可坐之处了,不禁有些茫然。惠妃又笑了起来,拍了拍她身侧的矮榻道:“坐这里。”待见到吉祥别别扭扭地不肯动后,又笑道:“怎么如今的孩子都这般老沉,一个个的好像七老八十似的。”说罢笑容淡了许多,幽幽地叹了口气,想来是想起了她的儿子。
吉祥嘴角无力地抽了抽。心说是你太幼稚了好不好,真不明白她为什么在皇宫里呆了二十多年还能保持如此年轻的心态,难道这个世界的皇宫是一片祥和与世无争的?难道自己前世看的宫斗小说都是骗人的?但明显现实并非如此,不然太子为什么要谋反?不然林如风为什么会是那种冷冰冰的样子?吉祥心里好奇得很,这位惠妃娘娘究竟是实力派演员还是皇宫邪恶土壤里长出来的异类。
站在吉祥身后的小容见吉祥还一直杵在那里没动,便上前挽着她的胳膊,将她按到矮榻上坐了,又给她倒了杯茶水递到手里,然后才与另一名白衣宫女站到矮榻的一侧,垂首肃立着。
惠妃侧过身来,拉着吉祥的手,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叹道:“真是双巧手呢,想我当初也是你这么大时入的宫,却什么也不会做呢。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吉祥极少与陌生人这般亲近,浑身的不自在,低头道:“民女叫吉祥。”
惠妃笑着将吉祥的名字念了几遍,点头道:“好名字,人长得标致,名字也起得好。又有一身好手艺,你可是老天的宠儿呢。”惠妃的话虽然有些夸张,但不知为什么,吉祥却觉得她的夸赞是发自内心的,而非目的不明的奉承,而且惠妃的话也正与吉祥心底的想法相同,自己的确是上天的宠儿,原本已经是死了的人,却又能偷生再活了一世,有宠爱自己的亲人,有了自己的事业,这不是上天的眷顾又是什么呢?不过尽管吉祥心里认同惠妃的说法,但嘴上却只得谦虚道:“娘娘过奖了。”
惠妃握着吉祥的手道:“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呢,上回风儿送我的衣裳其他宫里的娘娘们都十分喜欢,都夸我有个孝顺儿子,其实这也是你的功劳哦,如果不是你的手这么巧,他又去哪里给我找这么漂亮的衣裳来?”
吉祥道:“娘娘过奖了,上次九殿下给民女看过宫里制的衣裳,做工和质地都是民女做出来的衣裳没法比的。”惠妃撇了撇嘴道:“宫里的师傅手艺是好,可是太呆板了,宫里的娘娘们穿的衣裳都是一样款式的,除了颜色花式不同外就没区别了,还是你做的衣裳好,跟别人的都不一样。你也不用太过谦虚了,就连圣上都夸你做的衣裳别致呢。”